为什么她这一生总是离不开医院,眼睛也总是在那白晃晃的墙面里感到不适,她不喜欢医院,也很讨厌医生,但似乎此生又注定了与他们的纠集,若没有医院,没有医生,她可能早已死去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那些零散的回忆很快消散于夜色里,秋天的夜难免凉了些,梅影拿起床上的毛巾被披在身上。她的确很喜欢去回味从前那些记忆的片段,但并不沉缅其中,因为她已经深深的领悟了生活。她知道,生活的轨迹是不会因了人的意志而转变的。若想此生无虞,就得让自己的心不再起波澜,平平静静地安度余下的岁月。
自今年的夏天走后,在初秋的一阵阵凉风来袭之时,她的脑子里也开始琢磨起一些事来,每日里这样无事可做,倒是还真像个废人了,但她又不想去做个废人。对啊,她曾经是个病人,身体的伤痛一直都在缠绕着她。又想了那一个夜晚,那一个疯狂舞动的夜晚,那一天在医院里醒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从那高台上摔了下来。
当燕玲抽泣着给她讲诉当时的情景时,她感觉那一幅画面跟冷旭离开的那一晚极其的相似。不知是她喝太多了,还是一夜没睡导致精神恍惚,摔下来后她竟然昏迷了,淌了一地的血。血。又是血,她如此瘦弱之躯哪里来这么多的血,她喜欢五彩夺目的花裙子,是不是,那一袭艳丽便也紧粘着她的身体,如影随行。
后来,她又被送进了医院,她自己都不知晓,居然都怀孕一个多月了,可是那一摔,孩子又没了,她的身体也不复从前,有很多的零部件已经坏死,难以再继续为她工作。当医生告诉她再也不能生育时,她猛然发觉自己是在拿生命爱林雨默!自与他相恋以来,自打算为他生儿育女以来,她并没有刻意的去采取避孕措施。那时的她,是想得透透的,她从前就没有过一段完整的爱,她不能再让自己的生命里留下又一次缺憾。
当年没能将冷旭的孩子留下,其实后来她很是后悔,她悔不该用头撞墙,悔不该将自己的悲痛再传递给腹中的孩儿,那是冷旭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可她却因为情绪失控而导致孩子流产了。爱一个男人,理当为他生儿育女,因为爱是需要延续的,爱真的需要一个瓜熟蒂落的孩子来完整。
林雨默的失约令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她伤心欲绝,不顾妹妹和朋友们的劝阻,她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颠狂地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在大街上,在霓虹灯下,在又一次悄然来临的夜色里,她用自己粗嚎的吼叫冲开那一层层热浪,她用狂涌的泪水来洗净身体里他还残留的气味,她用一颗满是忧怨的心,来将他们曾有过的爱撕裂,撕裂。至粉碎。她歇斯底里地冲着天空的另一方嚎叫着“林雨默,我恨你!““林雨默,我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你!”“林雨默,你就是我的恶梦,你毁掉了我的爱情!你毁掉了我的一生!”
是的,是她的一生!从此以后,她再也做不了一个完整的女人,即便今后再遇上心仪的男人,她也无法为他生儿育女。这是做为一个女人的悲哀,莫大的悲哀!她没有办法不去恨他,如果他没有失约,如果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发觉自己有了孩子,哪怕他的家事一直没法处理好,那么,她也依然可以做一个幸福的妈妈。那种幸福的画面她在脑海里无数次设想过,勾勒过,很生动且有趣。
她想起自己的童年,虽然每日里被爸爸打,为妈妈所斥责,但她还是觉得那不是打骂,是爱,是父母对于子女的一种血脉里的切肤之爱!她,生为一个女人,当然也非常愿意去做一个母亲,去真切地感受,去触摸她的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教她或是他,无论是男孩或女孩,她都要让他(她)成为一个有担当且真诚有信的人。当然,她不会去过多的约束孩子,给他或是她一片天,让他们自由快乐地成长。
她自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有多么优秀,她只想他们做一个善良不虚伪的人。每次一想到这些,她的嘴角就会浮现出欣慰而满足的笑,而他,林雨默,她倾注了全部身心去爱的男人,却令她失去了这个孩子。尤为可恨的是,她这一生都不能再生育了,她脑海里那所有温暖的画面,也被他涂抹得一片漆黑,连依稀的轮廓也瞧不见了。
后来,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一直不好,自那天关掉了手机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她曾经将家里的地址给过林雨默,可她真的不愿再见到他,每次一想起他,总是会听到那一股股鲜血流淌的声音,从她的心尖流过,令她再一次失了嗅觉,仿佛她就站在那些早已污浊凝滞的血里,无论她如何地努力,也迈不出来。
在她的坚持下,妹妹再一次将老房子租了出去,不想去搅扰了妹妹一家人安稳宁静的生活,她开始独自在外租房住。那一年啊,真是连心都空了,手机也改成了保号停机。毕竟,她的手机号是很早的一批移动号码,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且差点喝到胃出血换来的,曾有人出高价买她的号码,她没有卖,留下那张卡做个纪念也是好的。
很快她又换了新的号码,连手机也一块儿换掉了,根本就不愿意去看林雨默是否给她打过电话或是发过短信。既然要换,就彻底一些,痛快一些。在租住的房子里静静地休养了几个月,没有心思看书,没有心情写日记,只是每日里对着电视屏幕发呆,或许,是太寂静了,只有这电视机能弄点声响出来。时不时的,她也被妹妹和朋友们拉着出去喝喝茶、打打牌,徐燃和燕玲两家子常常接她去吃饭喝酒,但是,她依旧打不起精神来。
有时候,在月光甚好的夜里,她会出去走一走,可一看到自己那形单只影的落寞,她又急促的往住所奔去。她感觉自己的影子被扭曲了,变形了,长长扁扁的好是吓人,她害怕,害怕看到自己那毫无生气的,狭长的影子。
夏天去了,秋天又来了,有一天夜里她被一阵凉风惊醒,原来,在这一连串毫无生气的日子里,她已经忽略了季节的更替和冷暖寒凉。原来,她还有很多未了的事,林雨默给她那张卡要还给他,一定要还给他,此生再不复相见,还拿他的钱来做什么,免得日后惹人笑话。她梅影付出的是情感,又不是她的身子,何况,她那几年挣的钱也足够养活自己。
对,她要振作起来,先把卡寄到老秦那里,让他转交给林雨默。哪天再好好的把亲朋好友们请到她的住处来,给她这个暂时的家添点人气,也帮她出出主意,今后她还是要做点什么才行,要让那些钱生出更多的钱来才行。做完这一切,她就起程去看看冷旭,再去瞧瞧她的强子哥和她挚爱的丹姐。一段望不到头的爱情,一个不守信用的男人,还不足以够成她生命里程的羁绊。
她历来讨厌那些煽情戏,每天有大把时间说哀伤的人,那就真的是一点都不哀伤,也没有资格去哀伤。苦?这世上谁活着不苦,谁心里没个柔肠百转的时候,谁没有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候。人活着,若不能承受生命之重,那莫若死去。
每次一想到那一夜心底涌出来的那许多壮语豪言,她又忍不住笑了,对啊,这才是梅影,是从大风大浪、大灾大难里蹚过来的梅影。爱情?不过是文人墨客们吃饱了撑着,耍弄风雅的最好素材,不过是于笔尖凝练处,去揉捏那些想象的凄美与唯美。说到底,爱情也没有那么美,爱情,就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需求而已,实在不必描摹得过于夸张和伟大。她心里纯净的爱情已经死去了,这样的一个时代,再也造就不了童话,还有童话般的爱情。
就在第二天,梅影请来了满屋子的人,谁也没有问过她跟林雨默是怎么一回事,她心里是存着感激的。在大家一阵忙碌后,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就满屋飘香了,因为凳子不够,徐燃两夫妻就站着为她的再一次重生,开心的满桌子转悠。大家笑着、闹着,为她的一扫阴霾之气加油鼓励,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讨着为她寻个好营生。
徐燃说“姐,你酒量这么好,不如开个酒吧,以后我们聚会也有个好去处。”妹妹说“姐,你不是一直想开火锅店吗?在徐哥那里入个股得了,免得自己还瞎操心。”然后徐燃拍手称好,弟妹也是一致赞成。过一会儿燕玲又说“梅影,你从念大学起就喜欢喝竹叶青,每次我在你上铺看着你对那茶杯发好一阵呆,都不好意思问你瞧着那茶叶水干嘛。那么喜欢看茶叶,不如开个茶楼吧,反正我们平日里也常去喝茶的嘛。”
满屋子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个梅影搞得莫衷一是,最后,当声浪渐渐平息下来,梅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大家听我说,以后要搞什么生意还是得慢慢来,我先去考察考察,定下来后再告诉你们我的想法,然后你们再帮我分析利弊,好不好?今天请大家来,主要还是吃好喝好,给我这屋子添些人气,都崩跟我客气,菜不够楼下有餐厅,咱叫上来就是。酒嘛,可是备得足足的,今天不喝尽兴了,谁都别想走。来,都举起杯来,为我梅影美好的未来干杯!”
一番话说完,梅影仰头一口干完杯中酒,只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必再为过去伤怀,只为往事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