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姨娘心情稍稍松快。如果真的是只有四千多两,那么真不算多。
为了女儿顾美瑜的将来,就算是赔给顾青,也是值得的。
瑜儿毕竟是自己亲生的。
就怕这事又另生枝节,或者是更大的事情的起点。
于姨娘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又走进了正屋。
顾青示意侍书继续。
侍书像背书般地道:“小英还道:那位小姐年纪尚小,还未及笄,面若敷粉,是个很美的小姐,走路姿态好看,双手摇摆得幅度稍大,穿的是湖蓝底彩线绣蝶戏牡丹的绣鞋。”
侍书顿了顿,又道:“小英说上面的话时,吞吞吐吐,似是努力在回想。”
于姨娘长吁口气,道:“六小姐,那个小丫环说得很详细啊,指的仿佛就是你四姐。我知道她,性格莽撞,有时可能就是想岔了,其实,她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些坏脾气,又容易受人挑拨。”
顾青淡淡一笑,道:“姨娘,你没听出来吗?我这个那日与四姐姐一起到大姐姐的府里,又一起呆了许久的人,都没有像小英这么注意四姐,直到现在我都还不能这么清晰地描述四姐的穿着打扮,刚刚听侍书说,我才知道四姐那日穿的是一双湖蓝底彩线绣蝶戏牡丹的绣鞋。”
于姨娘双眼直了一会,然后转过头来,紧紧盯着顾青的眼睛,道:“六小姐,你是说有人特地教她这么说得,你是说有人在里面使坏,你是这个意思吗?”
“姨娘,我只说了这里面有猫腻,可没有说你说的这些话。”顾青淡淡笑道,“那些是你刚刚晓得的,你刚刚自己晓得的。”
于姨娘静默了一会,艰难地道:“六小姐,你,你,果然是姨娘说错了,那些,就是姨娘自己想出来的。”
“就是嘛,姨娘。”顾青嗔道。
于姨娘觉得脊背略冷。
顾青又道:“姨娘,我也厌憎被人挑拨,被人借刀,那****从水里出来,很是头晕,听人说是四姐,一时不察,就着了道,也跟人说是四姐,倒令得四姐这几日吃了苦头,我对不起四姐,四姐砸了我的院子,我半点怨言也没有,只恨那个让大家都误认为是四姐推我落水的人,不但诓了我,还伤害了我和四姐的姐妹之情。”
“什么,你四姐去砸了你的院子?”于姨娘十分惊讶,三分气愤,四分心虚,七分惭愧,十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一按顺序在面部表达出来,十分的真切。
顾青暗暗在心中竖了个大拇指,真是演技了得。
“好六小姐,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好孩子,让姨娘再好好看看,你受委屈了,你四姐没把你怎样吧?”
“也没怎样。”顾青轻轻的说,同时垂下头,额前刘海和拢向前的垂发将整张脸全部挡住。
她的声音似乎很淡然,但任谁都听得出,她似乎在强忍什么。
她这淡然到虚弱的声音,令于姨娘想起许四太太。许四太太在去世前的最后几天,声音弱到几乎让人听不到,但她却坚持用那几乎听不到的虚弱的声音担心儿子,担心女儿,吩咐这个,嘱咐那个,哀求史老夫人,在四老爷前幽幽泣诉。
当时她这个事不关己的无奈地伺候在旁的姨娘听了,也是泪洒衣襟。
许四太太去世时,顾青半岁不到,顾重山也不过两岁。许四太太死后,遗体还未封棺,丰厚的嫁妆就全部归到了史老夫人的寿康院里。
老侯爷和史老夫人那速度,真是饥不择食啊。可永宁侯府那么大的窟窿,就算史老夫人不要脸,拢了媳妇的嫁妆过来,可能还是没填满。
是的,许四太太的嫁妆,已经填了永宁侯府的窟窿。顾青是永不可能拿得到了。
还有自己的嫁妆,于家的家财。
于姨娘惨笑。
瞬间,她又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要赔?那些抢了顾青亲娘那么多嫁妆的人,都不赔,她为什么要把好不容易瞒下来的于家的钱财赔出去?
顾老侯爷和史老夫人拿了她于家大部分家产,可是连提都没有提过要还给她。就好象,压根就没有发生过她于家将家财寄放到永宁侯府那回事一样。而且,后来,自己还由正妻变成了姨娘。
真真是尊贵的勋贵世家做出来的值得宣扬的好事儿!
既然这样,顾老侯爷和史老夫人的亲孙女顾青的摆设就随风而去吧。
顾青如果一定要赔偿,那么拿她最多欠她最多的她的祖母史老夫人先做出榜样来,先把所拿的东西还了,先把损坏的赔了。
史老夫人这个榜样做出来,她这个史老夫人的小辈决不说二话,立马就把顾青的东西赔了。
于姨娘看着屋子里花样简单的榉木两门柜,然后用帕子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四姐什么时候才能争气啊,什么时候才能争气啊?怎么能砸了你的院子?怎么就这么莽撞,事情不弄清楚,就去砸妹妹的院子。她怎么就不能让我舒心安静地过日子啊,又是闹起来,又是被人诬陷,又是被人造谣,又是去砸你的院子,她怎么就这么折腾,她怎么就一点都不为我想想,就算我这个姨娘一文不值,但她也要为她父亲着想,为四太太着想,还有她祖母啊,她祖母该多伤心,一直都那么疼她,她要折腾时,怎么就一点都不想想她祖母。”
顾青一脸好笑。她这是想赖账了?果然如此。
于姨娘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悲伤。
思安几个都进来劝于姨娘,又有的去打水,有的去拿要换的衣服,有的去准备胭脂水粉。
但于姨娘压根就不想止住,顾美瑜砸院子这件事,她没什么好哭的。可这情势,她必须要哭出来,还得哭个不停啊,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祖父祖母,想起自己尊贵无忧的童年,想起家财被拿走的辛酸,想起作为一个姨娘的黯淡的未来。那哭真是停不住,那伤心也是真的,那泪是货真价实的。
顾青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心中了然,于姨娘在回想她悲伤的往事。
要不,哪能哭得起来。
于姨娘本就不大在乎顾美瑜,顾美瑜虽是她亲生的,但顾美瑜只是个女儿,既不能担起振兴于家的重任,又不大可能按她的心愿来联姻。
顾美瑜是永宁侯顾家的女儿,姻缘如何,她这个姨娘要插上话,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如果侥幸,她真插上话了,谁又能说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值得的。
屋子里乱轰轰的。
几个回合过去,思安几个丫环也看出了于姨娘的心思,于是,那乱又更添了几分。
顾青甩甩手,走了出去。
司棋正在廊檐下站着,见她出来,忙跟在身后。
主仆几人出了碧漪院,侍书问道:“六小姐,这便罢了吗?而且我们出来也没跟于姨娘说一声啊。”
顾青笑道:“要不,你还想怎样?我要走,她巴不得我不同她说呢,不,她就是不想我和她再说任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