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生辰过后,不久就是小年,江国公府在白氏和柳氏的主持下祭了灶。瑾言参加完祭灶仪式以后,径直去了书房。张春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主子,您真的要去?家族中可是交代过……”
“只管派送物资,不必多管其他,最好不见面,是不是?”
“您既然知道,为何……”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了。”瑾言叹了口气,“张叔,您也跟着我父亲多年,我父亲这么多年来,也只去过一回,是吧?”
“是。国公爷担心走漏了风声。”
“我想,可能已经不止一个人在猜测徐氏族人的下落了。”不过关心的重点不同罢了。
“既然这样,那不是更不该去吗?”
“张叔,我自有分寸。江府不是养不起那些人,只是……我想,可能存在双赢的局面。您只管安排下去吧,我不会胡来的。”
张春不再说什么了。
瑾言瞒着白氏和柳氏,带着夏香和十来名暗卫从她书房的暗道里出了江府。这暗道是江府早年建造的时候就有的,直接通往城外的一座小庄子。从那里再骑马,一行人换了装扮,三三两两,不远不近地分开,往城外大道上急驰而去。
“沐风,可有人跟过来?”瑾言对着身后一个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道。那男子名叫沐风,是江府暗卫的四大统领之一。
“回主子,没有。”
“小心为上,若是有人注意到我们,想办法甩开他们。”
“是。”
瑾言骑着马疾跑,宽大的斗篷罩在身上,狐狸皮的口罩包住她的口鼻。但是迎面而来的冷风还是吹得她呼吸困难。夹道上人流稀少,这个时节,能回家的人都赶回去过年了,不能回家的也都找好落脚的地方。傍晚时分还下着雪,稀稀落落的雪花无力地在空气中晃荡着,颤悠悠的,更显得荒凉。
瑾言的思绪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她想起了在大梁朝的史书上记载的那些史实:先帝于江南鄞县起兵,顺应天时,天下英豪莫不归顺。先万历一十三年,先帝遇帝后,结为伉俪,帝后母族甚富,为助先帝天下大业,帝后母族散尽家财,为先帝招兵买马。因先徐氏暴虐无道,天下英豪莫不群起而攻之。先帝南征北战,经大战役凡三十七场,小战役无数,终得大统,天下归一。
这段话是大梁朝史书开篇的总结语。可是若是史书记载属实的话,先帝应该祖籍江南鄞县才是,怎么会跟北方的先皇族徐氏有灭族之仇?
难不成又是什么**?先帝一家其实是被抄家灭族的?或者被流放的?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梁氏一族夺得天下以后,要对徐氏一族赶尽杀绝的?三国时期,刘禅国灭以后不还是得了个安乐公?若是说害怕徐氏一族重新夺得大统的话,也不应该啊。那时候徐氏一族的确是从根源开始腐烂了,被取而代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啧,事情真是奇怪。
夜晚的气温更是寒入骨髓,瑾言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冻僵了。可是她并没有要求停下来休息,一来是此行时间并不充裕,来回耽搁不得;二来是她刚接手江府事务,四大暗卫统领虽然已经见过,但是了解得并不深入。她想,若她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希望自己的主子是个有担当的人吧?——比如说,至少不是那么受不得苦。
说起来,就是得打肿脸充胖子,硬撑下去,瑾言无奈地想。
另一边,沐风心里对这新主子肃然起敬。从前的暗卫是在江国公江铠以及江家二位少爷手中的,暗卫四大统领其实都见过江瑾言,只是瑾言自己不知道罢了。事实上,不管瑾言这个人如何,暗卫永远都会效忠她,毕竟她现在是江家的主子,而他们这些暗卫的职责,就是保护江家的主子。
不过人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主子太过厉害,沐风就是这样。他看得出来瑾言并不好受,这个时节骑马的确是件苦差事,小主子能一直坚持了三个时辰,已经是很厉害了。她从前可是闺阁千金,虽然教养得并不成功。
“主子,您可要休息一会儿?”沐风有点不忍心。
瑾言口鼻包在狐狸护罩里,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还带着点喘,“不必。”
“那主子坚持住,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谢天谢地!终于要到了。
徐氏族人如今定居的地方是第一代江国公定下的。那是一个地势颇为奇特的大山谷,山谷的上围被整片密林包裹着,远看就是一片森林,其实内里另有玄机。徐氏族人就住在这个大森林的中心位置,林外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密林深处。密林深处阵法林立,若是不懂阵法的人,或者不是通过暗道进来的人,很容易在这个大林子中走失,从而成为野兽的粮食。
瑾言一行人停在密林的外围。浓重的夜色下,这片覆盖着白雪的林子像是一只巨大的蛰伏着的野兽,充满着诡秘的危机感。
“沐风,通知他们吧。”
沐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哨子放在口中吹响,瑾言只听得噗噗噗的气流声,一点也没有寻常哨声的尖锐——她很怀疑,这样的哨声,到底能不能让密林深处的徐氏族人听见?不过出于尊重下属的原因,她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密林深处窸窸窣窣地渐渐有了动静,沐风赶紧掏出另一个笛子,这回是短促而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怪异得很。三长两短以后,对面窸窸窣窣的灌木丛里,走出来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青年男子。
“来者何人?”那三个人在远处站定,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开口说话的是位于左后方的那个黑衣人。
沐风刚想开口答话,瑾言以手势制止了他。
“怎么?你们以为能找到这里的,还能有何人?”瑾言的声音虽然稚气,却带着讥诮。
那开口说话的男子似乎愣了愣,然后声音里显然带了火气,“警告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究竟是谁不知道好歹?怎么,徐氏族人受我江氏一族近一百五十三年的活命之恩,如今还对救命恩人这副样子?仁义礼智信,你们可真是学得好啊!”
那男子还想说些什么,站在前首的男子制止了他。他上前一步,远远地对着瑾言拱了拱手,“不知远道而来的,可是江府江瑾言?”
“是。”
“如此,请往里面一叙,族长已经恭候多时。”他说着,侧身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瑾言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丢给沐风,一整套动作下来,说不出的风流落拓。她做完这些动作后,并没有顺着徐祥峰指的方向走,而是负手站在马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徐祥峰三人。
徐祥峰只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在黑夜中直向他射来,带着审视,像能直透人心一般,他心头微微一凛,有点摸不清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瑾言其实真没想什么,她也想快点走,这个时候她心里简直在咆哮:妈呀,浑身都没有知觉了,大腿内侧肯定都被磨破皮了,嗓子好干……不行了不行了,我得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