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以后,一行人移步晚梅轩。
晚梅轩在江府的东南角,是一小片延绵的梅林。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入骨的幽香,氤氲在空气中,与冰寒的温度相衬,只觉得沁人心脾,让人闻之忘忧。
转过一个假山而造的拱门,晚梅轩的梅林便在眼前了。十二月份的梅花,正是开得烂漫的时候,一点一点的红连成一片,在洁白的雪景下显得越发清傲,颇有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更远处的梅花花色洁白,溶溶而立,几乎要遗失在这雪景里。晚梅轩以后的那片小林子中,杏花还未凋零,一眼望去,洁白如雪,花色清丽。这一整片的景致连起来,只让人觉得心里都温柔成了一片,瑾言一直端着的笑脸渐渐地柔和了起来——这时候方是真正的喜悦。
“瑾言,你们家这梅林真好看。”临玉出去溜了一圈,又迫不及待地返了回来,只在一簇簇梅花间兴奋地喊着,像是花中的精灵一般。许是太兴奋了,又许是天气太冷了,她的脸颊上就带着点红晕,笑容妍妍的模样,端的是人比花娇。
瑾言只朝着她笑笑,也不说话。其他的几个人也都沉默着,向林中的亭子走去。脚踩在地上,耳边是一串串簌簌的声音。瑾言不知道其他几个人都在想什么,她回头朝着来时的路望去,一个一个的脚印,深深浅浅,一点也不显得凌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间就觉得有点不耐烦,想静静的,自己一个人。
“三儿?三儿?”
瑾言一回神,发现其他四个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笑了笑,“怎么了?”
“方才喊你一直都没反应,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可是受了寒?”柳望舒脸上的关切之情很是明显,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表哥。
“没有。来时映书给我穿得够多了,我没事。走吧,晚梅亭就在前头。”说完,径自往前走了。
柳望舒只好朝着剩下的三个人笑笑,“三儿许是有点累了,我们也走吧。”
萧恒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那抹身影,小小的,柔柔的一个人,正一步一步地朝着远处走去。墨色的头发在白色的披风之外,一走动便是微微晃荡,色彩分明如画,是这浩大的天地之间,他眼中唯一的风景。
梁临川没有说话,他一贯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只是眼底的眸色渐深。他刚才看得分明,瑾言脸色忽然间就有点苍白,眼底藏着深切悲伤,像是深入骨髓般,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离他们所有人都很远很远。柳望舒一喊,她还在自己的情绪里久久不能回转——是什么触动她的伤心事了?
梁怀泽难得没有捣乱,他偏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去往晚梅亭的这一路上,气氛便有些压抑。
到了晚梅亭,这边早早便备好了茶盏和棋盘。瑾言坐在那里泡着茶,听见声响,抬头看着他们四个人,又是一副浅笑盈盈的模样。
梁临川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特别讨厌她脸上的笑容。他只站在几步之外,定定地看着她。
瑾言全无所觉,“过来过来,雪景中赏梅,梅景中品茗,这可是真名士才有的风流事,都坐吧。”
萧恒淡淡一笑,很快就坐到瑾言身边。瑾言泡好了茶,他则帮忙分茶,两人的动作之间皆是默契,显然是不止一次促膝座谈过。
梁临川瞳孔微缩。他一撩长袍,也坐在了瑾言身边。
梁怀泽若有所思,他坐在瑾言对面,静静地瞧着她手中的茶水。温热的茶水,在这个时节冒着热气腾腾的暖流,暖流的源头,是浅淡的绿色中泛着黄的茶水,凝玉一般,很是清新怡人。
梁怀泽端起茶水,浅浅地喝了一口,只觉得茶香清淡,一股香浓却略带青涩的味道便在舌尖泛开。鼻尖萦绕的也不知是茶香还是梅香,伴着入喉的暖流,像是一直缠绕到了心底。
梁怀泽笑了笑,终于又回复了话痨的角色,“哟,这可是好茶,逍遥泡茶的本事果然还是有些的,可惜不是芙蓉花茶?”说完还朝着瑾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又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
瑾言松了一口气——总算正常了。虽然她很不喜欢跟梁怀泽演戏,但是梁怀泽一脸正经的模样,她还真是生受不住。
“这个时节可不太适合泡芙蓉花茶了。”她给每个人都续上了茶水,这才起身,“我去找找临玉,你们先坐着吧。那丫头等会儿不知道得跑到哪里去了……”
梁怀泽慢慢地将杯中的茶喝完,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萧公子,听逍遥说,你学识颇丰?”
萧恒眸光一闪,“世子爷谬赞,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和逍遥一处说说话罢了。”
柳望舒呵呵笑开了,“持之,三儿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从小到大,我这个做表哥的可从来没有被称赞过。”
“那是因为她前面有两个惊才绝艳的兄长,眼界自然高于常人。只是,江家两位少爷,可惜了……”萧恒语气中颇为叹惋。
梁怀泽则漫不经心,语气平淡得有些刻意,“臣子本分嘛!忠君报国,自然该为家国尽忠,哪怕是马革裹尸呢!”
梁临川深深看了梁怀泽一眼。
“哎哟,本世子忽然想起来一事,听闻凌王的棋艺号称京都一绝,不知道萧公子想不想向凌王讨教讨教?”说完,还冲着萧恒挤了挤眼。
萧恒淡然一笑,他只看着梁临川,“凌王的美名,在下听闻已久。”声音里有种淡然的自信,这时候听起来,就有点挑战的味道。
梁临川漠然地抬头,一贯缺少表情,“可。”
柳望舒很快就安排好了。青玉做成的棋子,颗颗圆润,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凡品。
梁临川的棋风一如他的人,凌厉而缜密,大开大合之间险象环生;萧恒虽然看上去是个谦谦君子,然而棋盘上却是犀利直上,不带一丝优柔寡断。两人均是才思敏捷之人,黑白交替,几乎都不带停顿的。柳望舒在一旁看得十分紧张,连梁怀泽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偶尔会抬头看萧恒一眼,神色莫辩。
萧恒和梁临川正下得难分难解时,瑾言和临玉回来了。
临玉玩得意犹未尽,是以她跟着瑾言回来的时候就显得不是很情愿。远远地看到亭中的光景,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又被带了上来,兴冲冲就往亭子里跑。
临玉棋艺不高,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判断。她可是知道,自家的三哥号称棋中杀手,京都同龄人中是鲜有敌手的,没想到看上去这么斯文俊秀的萧公子竟然能够和她三哥下得不分伯仲?
观棋不语。
瑾言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从前江瑾荣就是个棋痴,瑾言每每要做些出格的事,若是要借助江瑾荣的手,就要想方设法赢了他一局棋局。她的棋艺就是这样被练出来的。江瑾荣的棋艺很不错,他是个真正的棋中君子,即便是下棋,也带着一股子名士风流的君子之风,瑾言则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她的棋风可谓诡谲多变,浸淫此道多年的江瑾荣也每每都败于她手中。
梁临川又下了一子,萧恒这回没有很快地接下去。他蹙着眉头深思了一会儿,搁了棋子,坦然而笑,“凌王好棋艺,在下甘拜下风。”
其实就局势而言,现在黑白两子正杀得难分难解,不分伯仲。只不过有眼力的人都能意识到,再往后走,白子渐渐被黑子包围,已是现了颓势。萧恒在这个时候认输,说明他已经料到了往后的局势,一步看三步,看来他的棋艺也十分高明。
临玉和柳望舒就没有这么通透了。柳望舒好歹顾及着身份没有开口,临玉就不管不顾了,“怎么会呢?三哥和你的局势不正是在伯仲之间吗?你怎么就说自己输了呢?”
萧恒说得很坦然,“现在的局势的确是伯仲之间,然只要再行三子,某已成颓势。是萧恒技不如人。”他脸上还挂着谦谦君子式的笑容,败也磊落。
听见萧恒这样坦然的话,临玉反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她抬头看了萧恒一眼,心里想着,这书生还不错,至少不酸腐。
梁临川木着一张脸,认真地看了萧恒一眼,“你,很不错。”
瑾言黑线。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梁临川只要一说话,她就有种大冬天北风凉飕飕地刮的感觉,着实诡异。
“天晚,该回了。”梁临川看了临玉一眼。
临玉吐吐舌头,到底不敢违逆梁临川说的话,乖乖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这样散了。
————————
没错,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要努力做到日更。主要是,从下一章开始,这个故事终于进入正式得章节了……好激动好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