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的伤势很重,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昏迷未醒。
药物的影响消退之后,木含清便急急的起身,满心愧疚和心疼,坚持自己照顾沉鱼,喂过药并按大夫嘱咐换过了外用伤药后,带了侍女,向玲珑馆走去。
站在门口,木含清却稍稍有了些迟疑。
静立片刻,方抬眼举步,扬眸处却直直看进了韩钰明朗温柔、淡淡含笑的眸中。
木含清微微一怔,随即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抹桃色。
韩钰没有说话,只是凝眸望她,暖暖淡笑,山清水澈,云淡风轻。
木含清优美如天鹅般的脖颈慢慢扬起,睫毛下明澈眸光对上了他的视线,迎着他明朗的注视带出流光微转笑说:“无可奈何,花落去。”
韩钰缓缓轻笑,俊眉轻挑,笑谑道:“似曾相识,燕归来。”
木含清绽开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三月春花般的笑容在韩钰面前妩媚绽放,如画的眉目间添了几分娇艳风流,如在幽深夜色中悄然盛放的花朵,朦胧清香,带着惹人遐思的娇媚,韩钰不禁有些痴痴。
日影穿过竹林和窗格,似水般斑驳铺泻,那个袅娜的身影在清光之下,胜雪轻纱修长曳地,月华湘水裙,玉钗斜横挽乌鬓,艳色无双媚光流转。
眸光含着关切与柔软,光影中光彩流泻,脸上依稀仍见斑驳泪痕,黛眉轻颦,愁颜未泯。
韩钰摇头表示没事,凝视着她缓缓而笑:“药效刚过,你,该好好歇息,累着可就不好了。”
木含清看着他脸上那入骨的温柔,心中碧潭微漾,花落有声,微微蹙了黛眉,低低道:“鱼儿伤得重,一直昏迷,我……”说着,泫然欲泣。
这沉静端庄的佳人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无助和柔弱,一行清泪,满身萧索。这时的她那样柔弱,如同一枝深秋的荻花,楚楚不胜。
韩钰一颗心登时化作绕指温柔,心中既急且痛,伸手将她拉进室内。侍女低头静静退出,韩钰把她带入怀中,抬手抚着木含清的后背,动作轻柔却又显得生疏无措,低声安慰道:“不要着急,如果这里的大夫不行,不妨送到韩家堡去,淳于老神医的大弟子杨虹影正在堡中做客。”背上的血水渗出来,他毫不在意。
木含清微微点头,泪落如雨,心中万般思绪千般感慨,滚滚而来。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很久以来埋藏至深的那些孤独、悲伤、隐忍、踌躇、害怕等突然间无法压抑地翻涌上来,如千里长堤裂开一丝细纹,轰然崩溃,排山倒海般再难抵挡。
漫漫红尘,蓦然回眸,他的身影总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无声无言,但却总是在的。无边的孤独中,有你我心灵的相守,四目交投,便已绽放整个尘世的繁华。
看着眼前倾国倾城的丽人孩子般抓着自己的衣襟失声痛哭,韩钰没有出声,只是怜惜的把她紧紧搂在怀中,木含清就这样在略带陌生的温暖中一直哭到累了沉沉睡去。
靖王听着下人的禀报,负手背立,深深凝视着窗外一湖碧水,眼中浮光幽暗,一些莫名的情绪悄然浸透,带着怜惜和忧伤逐渐蔓延到胸口,酸软而涩楚。
次日,韩钰和靖王商量过后,派出一队人马,把沉鱼送到韩家堡。
韩钰的伤口虽然也是颇重,他却说什么也不离开,靖王如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除去有些明白木含清的感情对韩钰有所偏移,眼前的局势更加的紧张,或许有一天自己难以分身顾不上她,有韩钰在起码可以放心她的安全。
这日,又有漠北兵士劫掠了安澜的边境市镇,安北军第一次出击,将自称漠北兵士的劫掠者杀伤殆尽,并随即出击,占领了包括原先两国边市在内的少少地方。
审密凌风派出先锋部队,在扶苏城外扎营,两军对垒。
漠北宣武帝再次派出使臣来到边城,要求北安王送回永乐公主,北安王询问靖王的意见,被靖王严词拒绝,并请漠北举出证据谁是永乐公主。
使臣回报,宣武帝冷笑,传旨审密凌风对安澜开战。
左相等大臣觐见端静皇太后,恳请皇太后劝慰皇帝陛下,勿轻易动刀兵,端静皇后道:“刀兵之事,乃国之大事,哀家身在后宫,怎能干涉陛下之国策?”
左相等无奈退出。
端静皇太后摇头轻叹,皇儿刚刚登基,或许战争也是重新洗牌的一种方式,趁势除去反对势力,特别是一些部落,建立自己的心腹军事力量,培养安插属于自己的心腹人才。再说,看看安澜这几年的发展如何,有个三心二意的北安王,想来安澜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如果能策反了安北军,复三吴故国也不一定是梦想。
漠北宣武帝英武元年冬月,漠北大军先锋部队金日汗王的队伍突然围困边城的前沿城镇毗都,两国正式开战。
漠北兵临城下,气势旺盛,铁骑汹汹,毗都守将司马蒙雷坚守城池飞书求援。安北军加派三万兵士入城,双方对峙月余。
毗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漠北军多次攻城均被击退。
金日可汗无奈,只好向中军主帅求援,审密凌风指示他只可智取不可力夺,并赠一锦囊,要求依计行事。
毗都被围月余,且是冬天,柴薪渐渐缺少。这日,守城的兵士发现一些樵夫总去城外的东山一带打柴,且无漠北兵士跟随,于是向副将建议出城抢夺:“这天越发的冷了,没有柴薪,晚上可真是难受,不如出去抢一些回来,将军和大帅说一声,属下愿意领队前去!”
副将报上来,司马蒙雷再三思量:“还是不要出去,本帅怕是漠北定下的计策。”
一直又过了四日,柴薪将尽,司马蒙雷无奈之下派人出城抢柴,自是马到即得,每日差不多都可以抓到三四十个樵夫,抢到不少柴草。一连几日,着实很有收获。有利可图,安北军出城抢柴薪的越来越多起来。
看着一队队出城抢柴薪的安北军兵士,今日可汗站在东山山腰暗暗冷笑,这帮蠢货,真是不知死。
毗都城缺少柴薪一事,靖王由安插在安北军中的中下层军官处已得到消息,这天傍晚正在和陈延寿商量用什么样的理由和方式提醒北安王解决这一问题。
“围攻之事,北安王并不与王爷商量,突然提出来,北安王必生疑心,王爷的消息从何而来?”陈延寿提醒靖王。
靖王颌首表示赞同:“但是,冬日缺少柴薪,对兵士来说很是受罪,也不能不理。”
正说着,却见木含清领着几个侍女,捧了一个模样有点奇怪的大大的铜锅走过来。
“公主,”陈延寿起身施礼,木含清淡笑还了礼,和靖王打过招呼后道:“天气渐渐冷起来,如今战事已起,王爷和陈先生辛苦,我准备了一点吃的,给两位尝尝,也驱驱寒气。”
说着指挥几个侍女安好铜锅,在下面放些炭火,倒水,加了枸杞、红枣等物,这时韩钰大踏步走进来,身后几个侍从端着一些盘子,韩钰笑道:“刚才在树林打了几只野鸡,还有几只兔子,锅里的水可滚了?”说着指挥侍从把收拾好的猎物端上来。
木含清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两人明白木含清扮演公主的必要性,所以在公共场合都端正受礼。侍女再加炭火,锅里的水开始翻滚起水花。
木含清吩咐侍女准备配料,自己拿了一双长筷开始把剁好的野鸡块放入锅内,靖王和陈延寿有趣的看着她的动作,木含清淡然一笑:“这是北地冬天的一种吃法,称为火锅,边煮边吃,保证吃的时候食物仍热气腾腾,汤物合一,既保持了食材自身的味道,寒冷的冬天也得到了温暖。”
示意侍女按照自己的方式为靖王和陈延寿煮食,木含清拿配料沾了煮好的野鸡肉,边做示范边笑道:“王爷和陈先生不妨尝尝看。”
二人笑着点头,各自尝了两口赞叹不已,这种吃法的确特别,是南地所从来没有过的。
见有侍女为二人服务,木含清转头看了看韩钰的背部,淡淡一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韩钰闻言,暖暖而笑,一缕刻骨的柔情在笑中缓缓流淌,轻轻蔓延,眸底深处专注的神情脉脉无言,动人心肠:“好,表兄,陈先生,既然公主以如此佳作提出饮酒,我们就不要推辞吧。”说着招手叫过侍从,吩咐去拿酒。
靖王眼神一黯,随即扬眉一笑:“不必,本王这里还有北安王刚送的杏花村,大家尝尝。”
侍女取酒倒了,木含清看酒液清澈透明,闻上去清香纯正,便也轻轻抿了一口,绵甜清爽,余味爽净,竟是难得的好酒。不由看了靖王淡淡一笑:“听闻前人诗曰: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原来不论何处的杏花村都是美酒。”
靖王闻言轻笑,举杯道:“既是好酒,清儿不妨饮了这杯,刚才听得清儿好句,本王也有拙作请赏听。”
木含清趣味的扬眉,这冷面靖王也想作诗?那可不能不听听了,一笑点头,举杯而饮。
眸光掠过木含清发髻上一只步摇随着她饮酒的动作轻轻摇荡,风情美艳,亮人眼目,靖王淡淡笑看轩外道:“一尊火锅满口香,数杯浮蚁咽心肠。未闻珪璧为人弃,莫倦江山去路长。战鼓沙场催别骑,万里山河披锦裳。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
木含清明眸轻转,仿佛看到了眼前的男子高山草原、千军万马前睥睨群雄的万丈雄心,举杯而贺:“王爷一代雄才,无双敬您!”
靖王看了看轩外走来的北安王府幕僚,“哈哈”一笑:“醉酒之言,公主莫笑。”
木含清也目光一转,笑道:“我还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多些,刀光剑影、沙场征战是男人的事,象我父王,一生戎马便是守疆拓土的良臣。”
话音刚落,北安王府幕僚林家忠已经笑着走了进来,行完礼后,说道:“打扰王爷和公主雅兴,实在是事态紧张,北安王命小的来请王爷,方便时请到将军府有事商谈。”
靖王淡淡一笑:“本王知道了,随后就来。”
陈延寿客气的请林家忠入座,林家忠哪敢造次,察言观色又看了几眼,施礼告辞。
靖王微微蹙眉,陈延寿道:“王爷猜会有何事?”
靖王叹口气:“我倒很是担心毗都城。安北军虽势大,但太过浮躁,司马蒙雷素少谋略,容易中计。薪之事不及早解决,可能会有麻烦。”
木含清一听即明,冬薪柴用量极大,缺少也是常事,想着心里一动,隐隐有一些不好的直觉,暴露出来的缺点往往会被高明的敌人所用,审密凌风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难道毗都有危?看了靖王一眼,很是担忧。
靖王仿佛明白她的想法,淡淡点点头,转头问陈延寿:“是不是穆秀在岭城驻军?”
陈延寿应是,靖王道:“南光贺是穆秀的副将,速派人知会,让他紧紧盯住漠北军,我怀疑这两日他们可能会有动静。”
陈延寿答应着自去安排。
靖王边思想着什么,边看向木含清,却见她因为饮了两杯酒,红晕上颊,那轻霞般的浮晕让她看起来多了些娇媚的韵致,重锦罗裳,肌肤凝雪。眼中的锋芒渐褪,墨色深沉,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这艳色无双,那江山如画,究竟什么在自己心里是最重?
举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靖王缓缓淡笑道:“清儿,毋须担心,今日有佳肴美酒,清儿不妨把记得的好辞念来听听,也算留点念想。”
木含清微微侧脸,眼帘轻抬看了看一旁静静注视着自己的韩钰,一笑点头:“好!”举杯略想了想,清朗吟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见两人听的悠然神往,淡淡一笑,接着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到此一顿,看着轩外渐渐西沉的落日,清清脆脆的念出最后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靖王抬头,刚好看见她透澈如一泓秋水、黑亮如天际星辰的明眸,登时心中一滞。
靖王忽然扬眉淡笑,神情间却是十分落寞。看了看杯中酒,终于移开目光,看向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缓缓摇了摇头。
木含清一手支颐,和他的眼神相触,明眸清澈坦然。轩中似乎格外安静,时光悄然倒流,回到那些记忆中的场景。相识,纠缠,万般思绪缓缓掠过。
木含清目光中沉淀着淡淡的安宁与微笑。低眉垂眸,羽睫投下深影如扇,堪堪掩住眉宇间的怜惜和歉然。
韩钰看着她,明了而温暖的一笑。
陈延寿回来后,看他们有正事要谈,木含清告辞回房。
刚沐浴更换完衣衫,侍女报韩公子来了,木含清忙迎了出来。
韩钰淡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少女,见了木含清忙俯身施礼:“格桑见过公主殿下。”木含清细看,竟是韩家马场与自己有缘的那个侍女,忙笑着请她起身,韩钰递过一张纸条:“公主,有沉鱼的消息。”
木含清转头看了看侍女,侍女机灵的施礼退下,格桑站到了门口。
“鱼儿已经醒过来,再将养一段时间就可恢复了,清儿不必再担心。”韩钰凝视着眼前的佳人。新装出浴,黑发如云,随意的散于腰际,凝脂般的肌肤映着烛光艳色流动,柔光似水,不施脂粉却显得妖冶动人。
“清儿——”就在身侧,韩钰见心上人明媚的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随着亮光微动。于是便也这般凝视着她,淡淡转出一笑:“清儿,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只想与你并驾驰骋在万里草原。”
他清净的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际,眸光如网丝缕纠缠,木含清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心跳,由缓渐急,呼吸渐渐促重,蓦地,他将她带入怀抱,迅速吻上了那日思夜想的樱唇。
他的吻时而温柔缱绻,时而霸道炽热,时如汪洋大海,时如激流漩涡,木含清星眸迷离,媚眼如丝,在韩钰柔和而强劲的激流席卷下,爱恋痴欲全部化作了心底在这一刻感觉到的细微而分明的安心和幸福。
不由自主的花颜上绽开了一个浅笑,静谧的烛光灯影中,那如画的眉眼骤然亮起来,艳如花,明似水。
柔软而湿润的樱唇,她整个的人似乎慢慢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罗网,将他禁锢,无所不在,无处可逃。而他完全不想逃,任凭这柔情席卷所有,他只是爱着这个人,爱着她的聪慧明敏,爱着她的喜怒哀乐,无关悲喜对错,无关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