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都抢夺柴薪的行动进行了八天。
第九天,毗都的安北军兵士仍象以往般出城劫掠,“樵夫”们也象往日般吓得没命的奔逃,安北军紧紧追赶,路上时不时有被“樵夫”丢落的柴薪。
追得嚣张,越行越远,一个副将忽然对同伴说道:“还要不要追?前面近东山了,如果敌人有埋……”
话未落,已是伏兵四起、杀声震天,果然已经陷入了漠北军的埋伏圈。
安北军大惊,慌忙掉头往回杀来。
毗都是边城的前沿,众人皆知,如要进军安澜,必定要踏破毗都,所以恶战在所难免,但安北军却想不到第一战竟是被人截在城外,前路封、后路堵的情形下挨打,情知中计,叫苦不迭。
司马蒙雷站在城头,冬天的寒风刮面刺骨,眼见出城的士兵被残杀却不知该不该打开城门出兵去救。毗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若己方自己出城,就是舍优势而就弱势,如果敌人趁势攻城,就更为不利,但这样眼睁睁不救,却……哎!不由心如油煎。
“大帅,您看!”忽然身边的一个副将喊道:“安北军!”
司马蒙雷急急抬头,果然,山的另一侧冲出几队人马,打的正是安北军旗号,叫嚣着扑近了漠北军。
再看,大旗上一个大大的“穆”字,司马蒙雷大喜,知道是岭城的穆秀来援,顾不得思考为何岭城援军来得这样迅疾,大喝一声:“开城门,迎战!”军靴橐橐,带着兵马杀了出去。
城外喊杀声层层涌起,混乱中漠北军架起云梯,强行登城。城头之上滚木礌石纷飞,利箭丛丛如飞蝗般射下,刀光寒目,厮杀惨烈,远远看去不断有人跌坠下来,不是早已丧命便也被城下乱石铁蹄践踏身亡。
一道道血光于刀光剑影中交织成遮天蔽日的杀伐,血溅三尺给烟尘飞扬的山地添加了触目惊心的猩红,瞬间便在冰冷的寒风中凝固,又被随之而来的无情铁蹄驰掠粉碎。战场上强者的屠戮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的修饰,冷铁、热血、长风、烈火,在天地间淋漓尽致的划开无言的一笔。
有了岭城守军的来援,漠北军尽管后有埋伏、前有援军,却也没能攻下毗都,金日汗王看看战事惨烈,双方死伤都是不轻,于是几番攻城未果没有再坚持下去,鸣金收兵。
司马蒙雷对穆秀及时来援感激不尽,飞书奏报北安王详述战情。
靖王已从南光贺处知道了毗都一战的详情,对前沿战事很是担忧。审密凌风的确是帅才,谋略深沉,照此下去,恐怕司马蒙雷迟早会被其算计而兵败。
不曾想,漠北军对毗都却只是围而不攻,反而把矛头偷偷对准了边城前沿的三城之一、最为西北方向的庐湘。
边城前沿三城毗都、岭城、庐湘以毗都为中,其他两个分居东北、西北,互为呼应,东山与小西山在此交成一支形成横岭,地势险要,是北疆的重要的关隘。
庐湘城池最小,依山而建,又离边城最远,所以战略位置远远没有毗都和岭城重要。
这日晚间寅时刚过,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黑暗之中,刺骨的夜风中,守城的士兵最疲累的时刻,又冷又困又累,不时闭目搓手,向同伴低声抱怨几句。
城门刚刚换防,东门替班的兵士小跑着过来:“兄弟们辛苦!”
“就是困!NND,这天也真是冷!”下了防的兵士一边交班一边说道。
随便说了几句,新上来的士兵在城门处哨位上站好,副将带兵士,按例沿城门巡防一圈,无恙,便在城门洞内站了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副将带着几个伙夫打扮的人挑着担子走了过来,近了笑着招呼:“弟兄们,天寒地冻的,吃点热汤。”
副将从城门洞走出来,看着面前眼生的同僚:“你是……”
“哦,兄弟是新上来的,请老哥多多指点,”副将笑容满面,指了指后面的伙夫道:“毗都被围,岭城救援及时,大将军赏赐每人半两银子,这不,伙房准备了热汤,给大家驱驱寒。”
岭城救援毗都一事,副将当然知道,遂也不疑有他,兵士们高兴的端着伙夫送上的热汤面,吃得高兴。一会儿,几只桶便见了底。
副将笑着带着伙夫转身,未到墙角,便见兵士低低惊呼着跌倒在地。几人迅速转身,拔出利刃,向着城门奔去,几个尚未晕倒的兵士喝骂着迎上来。
士兵只觉眼角光闪,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来得及出声,颈间“哧”的轻响颓然倒地,即时毙命。剩余士兵察觉异样,冲上来却骇然发现方才那几个伙夫已借着深夜的掩护鬼魅一般迅速冲向了城门。
换岗的士兵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同伴惨叫夹杂着“有人开门!”的惊呼,迅速转身杀了回来,静然无声的黑夜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火把亮起,东门骤然陷入混乱之中。
审密凌风驻马在不远处一道丘陵之上,待城东门处突然亮起一簇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天。身旁一人唇角含笑,低声说道:“怎么?大将军这下可是信了?我家主人在北疆设局,也非一日,想迅速打开安澜的门户,和我家主人合作是最快最省力的。请大将军转为奏报陛下,我家主人非常有诚意和漠北合作。”
审密凌风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话,挥挥手,身边的中军官点头,一声令下:“进攻东门!”
黑暗中喊杀声起,悄然而至的漠北军从已大开的东门直冲进城内,安澜守军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敌人却已经冲进瓮城,仓促抵抗,阵脚大乱,贴身肉搏,厮杀惨烈。
察觉情况不妙的安澜军队匆忙而至,竭尽全力企图阻止漠北军进内城。
庐湘守将孙鹏飞睡梦中闻报,骇然大惊,漠北军围攻毗都,两军胶着,怎么可能突然杀进庐湘?而此时庐湘城已半数陷落。
惊骇之余立即点将集兵,增援东门。营中之兵尚未赶出行辕,便听东面轰然巨响。东门守军疾驰前来,滚落马下大叫:“将军!东门被内奸打开,漠北军已冲进成来!”
话音未落,后面的传信兵又至:“大人!漠北军直扑中军而来!”
片刻三报又至:“漠北军大将军审密凌风亲帅大军进城来了!”
孙鹏飞心神巨震,厉声喝道:“撤往内城死守!快!各营士兵不得慌乱,随本帅拒敌!”
暗夜中庐湘城刀光血影喊杀声、惨叫声于火影烟尘中交织成一片。
随着黎明临近,庐湘城守军没有能够抵挡多少时候,全军败溃。孙鹏飞战死。庐湘易主。
消息迅速传到护国大将军府,北安王震惊,勒令安北军全面备战,深恐漠北方面乘胜加紧攻势。
但漠北方却连接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毗都也仍是围儿而不攻,令北安王和幕僚困惑不已。
这日,边城守军抓了一个自称有要事要求见北安王的行商打扮的人,不敢怠慢,迅速送到了大将军府。
赵亦能见过后,对来人所称的身份有些惊讶,遂立即报知北安王。
来人是漠北宣武帝的密使莫康孙。
“王爷乃盖世大才。现在放眼安澜,能有谁可与王爷抗衡?安澜皇帝不仅不感激王爷镇守北疆卫家保国,却再三难为王爷。鸟尽弓藏,王爷三思。”莫康孙无视北安王阴沉的脸色,笑着慢条斯理说道。
“若王爷与敝国合作,功成之后,敝国只取东南原三吴之地与永乐公主,安澜锦绣河山全归王爷所有。”莫康孙看了看北安王的脸色,这么大的诱饵还不动心?
北安王无动于衷,冷冷轻笑:“先生当本王是傻瓜?既然马踏安澜,就取这二项?”
莫康孙郑重点头:“王爷也知敝国新君登基,基础尚不稳固,长期、大规模的征战并不合适,烧几把火稳固一下势力、调整一下人事而已。敝国并不想深入安澜内部,取三吴之地,是陛下以孝为先,安慰皇太后;而永乐公主,是敝国陛下至为心爱之人,有此二项心愿足矣。”
话说的也有道理,北安王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下。
莫康孙察言观色,并没有再讲再催。
越三日,北安王领兵围攻漠北扶苏西南的卫城,并坚持要靖王这个监军随军,靖王淡笑,一口答应。
靖王一离开,靖王府便被安北军团团包围。
大营中的靖王从韩钰送来的密信中听得消息,挑眉冷笑。让自己在前线不小心“战死”,激怒朝廷,若是下旨严责,便有了借口;抓清儿在手,作为合作之礼,北安王打得好主意!
果然,军帐里北安王再三强调卫城防守之严密,攻城之难,诸将面面相觑,攻城先锋之职无人自荐。靖王扫视周围,冷冷的目光看过每一张脸,慢条斯理开口道:“那就由本王这个监军来打头阵吧。”
北安王大惊,一边怒骂众将,一边苦口婆心的相劝:“王爷不可以万金之身涉险,如有点意外,本王如何向陛下交代?”
靖王淡扬唇角:“谁不是娘生父母养?众将能为国拼命,本王就舍不得这颗项上头颅?”
北安王再三相劝不得,只好分派两万兵马给靖王,作前锋部队攻城。
靖王随军离开的时候,木含清就站在靖王府前厅复廊之下。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而去,她心里直觉有些沉重,抬眼处,即将走出府门的靖王忽然回首淡淡一抹笑容出现在唇角,似乎是说清儿放心,照顾好自己。想到身后的韩钰,木含清微微不安中有了些平静。
想不到这寒冷冬季要在刀兵之中度过,木含清微微叹了口气,冬去春至,春暖花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能战乱止歇,又可以驰马草原?
胡思乱想了半日,傍晚时分韩钰匆匆走进来:“清儿,北安军围了王府。”
一阵寒风随着韩钰推门冲了进来,重重罗帏晃动,玉钩轻击铿锵有声,木含清心头一跳,看着韩钰紧皱的眉头有些心绪不宁,直觉有事情要发生。
“我已经派出人去军前打探,如有事发生靖王的手下也会很快有密报,清儿不要太过担心。”韩钰扬唇,缓声安慰道,木含清点点头,韩钰又安慰了她几句,转身去做其他安排。
木含清看着他的背影,心绪难安,便也起身走出房去。
朔风扑面,宫灯昏黄,随风摇晃,夜色中稍远处的金戈铁马声若隐若现。
木含清在花亭复廊下驻足,看萧萧落木夜色深沉,寒星在天际闪烁着冷光。突然,耳边飘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羌笛声。
笛声婉转,让木含清想起前世读过的春风何须怨杨柳,将军百战,沙场醉卧,春闺梦里人,却是无定河边骨。有些悲凉,有些豪迈,婉折轻回,弹剑长歌。
木含清凝神倾听,一时竟忘了天寒风冷,束发的素色玉带随风扬起,飘过肩头。
笛声渐远,周围一片沉寂。木含清转身刚想回房,却被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妹妹,是我,”人影从花木扶疏处走出来,一身安澜兵士的军服,俊美的脸庞上满溢柔柔笑意,竟是平城驸马夜慕枫。
木含清微微一怔,想不到竟在次种状况下、在这种时候见到他。
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轻轻喊了声:“哥哥。”四周看了一眼,示意回房。
看见夜慕枫,格桑一愣,公主怎么叫这个英俊的士兵进来?却听木含清轻声道:“这是我兄长,格桑你去前门看着。”格桑答应一声轻轻走了出去。
“妹妹怎么会在这儿?哥哥派人去了月亮城,却听人说你来了靖王府,是不是他们逼你?”夜慕枫眉头微蹙问道。
“不是,是我愿意回来的。”木含清淡淡一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哥哥在这种时候潜入王府找自己。
“愿意?妹妹你愿意嫁给靖王?”夜慕枫惊讶的问。
木含清摇了摇头:“不是,中间原委,一言难尽,”木含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哥哥怎么会到此?”
“两国开战,哥哥极不放心妹妹,所以特地来找你。”夜慕枫轻轻一笑:“现在此地战乱,妹妹就不要蹚这个浑水了,还是跟哥哥回平城吧。天寒地冻的,哪里比得上南地温暖如春?”
木含清笑而未答,倒了热茶送到夜慕枫手上。
看着她美艳动人的脸,夜慕枫端了茶,轻抿一口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何必再这样漂泊不定?铁木太子对妹妹一往情深,妹妹何不考虑一下?靖王为人风流不羁,性格阴沉霸道,太子却温文儒雅,允文允武,至今东宫也只有两个侍妾而已。本来陛下想赐婚丞相之女为太子妃,却被太子婉拒,妹妹,太子是有心等妹妹呢。”
木含清看了夜慕枫一眼,你已贵为平城驸马,何必一定要把我也拉了进去?
夜慕枫微微叹了口气,低低说道:“国破家亡,我一路逃命,有时露宿街头,有时为奴为仆,跌下云端,跌的头破血流,一日日打烂牙齿和血吞走到今天,我忘不了父皇母后死时惨状,也忘不了桂殿兰宫残破凋零,国土沦丧如人间地狱,我是父皇的儿子,复国是我活着的目的,妹妹,难道父皇母后的仇你不记得了?!难道亡国之恨你已经忘却?!”
眼前雄姿英发的英俊男子,抬手拭去眼中的水雾,俊然朗目,愁绪万千,就那样直直看着木含清。
木含清低首垂目,自己这缕异世孤魂,该怎样和这心藏亡国恨、复国宏愿的男子说清?
夜慕枫沉吟片刻,看了看木含清:“妹妹,嫁给平城太子,也算嫁得良人,而且,太子允诺,帮助我们复国。哥哥这次来,就是和漠北商谈,两方联手,共取三吴。”
木含清闻言一怔,难不成平城也要加入战局?那可真是天下大乱了。微蹙了黛眉看了看夜慕枫,轻声道:“把平城拉进战局,哥哥可想过会有多少生灵涂炭?就算夺得三吴,这一仗也将十室九空,人间惨剧啊。”
夜慕枫有些惊讶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妹妹这般慈悲为怀,怎么没想过当年三吴国灭是如何的惨状?”
木含清坦荡诚恳的看着他:“哥哥,国破家亡之痛,妹妹铭记,但若再为此生战乱,天下百姓岂不是又痛一次?如今哥哥贵为平城驸马,听说嫂嫂又真情相待,哥哥,你还是不要……”
话音未落,夜慕枫拍案而起,一双明眸狠狠的瞪着她:“不要再说了!你,哥哥想不到,你竟然这般懦弱!国仇家恨,就这样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父皇母后生下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心寒!我告诉你,太子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说着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转回头道:“你好好想想,过几****会派人来找你。”说完,径直消失在暗沉夜色中。
木含清低低一声叹息,对夜慕枫不知是该恨该怨还是该同情。可能自己这缕孤魂很难理解他的心伤心痛吧。
正想着,听见前厅格桑的轻语:“公子。”便知道韩钰一直守在近处,见夜慕枫走了方进来,一抹微笑淡淡漾开在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