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密凌风一愣,想不到皇后召自己进宫,说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话题。对那个艳色无双、聪慧的公主,他清楚,镇北王和雁南王都各怀心思,今天皇后的话,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端静皇后谈笑间把她的终身许给了漠北兵马在握的年轻大将军,远在木家寨的木含清一无所知。
听韩钰详细说明了目前局势可能出现的变化,木含清更加清楚了自己眼下要做的事。
除去已经做过的粮食囤积,想到上次暗河的低温,木含清又派人大批量的宰杀了一些牛羊,放在山洞底部,算是肉类储备。
再次大量的扩充大刀马队的人数并加强训练、将木家寨所在的山谷整修为以大山为天然城墙的坚固堡垒,并在山腰、山顶加装了大批的强弓劲驽、抛石机等防卫设施;刚成形的月亮城,则被作为了第一道防线。
同时派出人马,以冬天临近为由,建议游牧的牧人和他们相依为命的畜群尽快迁徙到大山里去,战火不一定在漠西草原燃起,但战乱时代殃及池鱼是肯定的,这些牧民自己不能全部帮得到,只能尽量减少伤亡和他们的损失吧。
看木含清忙碌却井井有条安排这些事,韩钰清亮的眼眸中柔情缱绻,镌刻下那个纤柔但坚强的身影。这样的女子,不管是谁与之携手,都是今生今世应当深深感激的幸福。
靖王正在去往北安王大将军府的路上。
遥望着西北天际,刚才属下来报她是安全的,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才猛跳几下,落了下来,背上隐隐一片湿凉。才明白,在心里对那个淡然聪慧的人儿是这样在乎。
想到又是韩钰及时赶到,靖王微蹙了眉,原来那个温润如玉的表弟对佳人竟已这般情根深种,想到眼前,大局未定和韩家特别的重要性,靖王闷闷的微微叹了口气。
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军饷。作为安澜国戚,有皇家在背后撑腰的大商,韩家在三国的商界有不可言喻的势力和重要地位,况且,作为德隆帝主要谋士的韩浩天在安澜军界有大量的门生故旧,其实力不可小觑。
正思虑间,主簿陈延寿在一旁轻声呼唤:“王爷,大将军府快到了,北安王已在大门等候。”
靖王收回思绪,微微颌首,马蹬轻触墨龙腹部,马儿轻悄扬蹄。
轻衣纵马,看到北安王带笑抱拳,靖王翻身下马,青色锦衣带着尊贵和闲散,面上淡淡而笑:“王爷,别来无恙?”
“托靖王爷福,请!”剑眉虎目的北安王笑着回答,二人迈步转身进府,身后数人相随。
侍女送上香茶,北安王礼让有加,自己也端了杯茶,微微含笑不语。
靖王唇角微微轻扬起一个笑的弧度,眼里却没有笑的影子,这只老狐狸,看局势如此,便又摆起架子来了。
看着茶叶旗枪在杯中上下浮动,靖王轻轻拿杯盖拨了几下,淡淡问道:“王妃最近在上河城过得可还顺意?前些时日,本王派人给王妃送了几盆牡丹,是宫中花匠按照无双公主所授之嫁接法培育的新种,叫做乌龙卧墨池,不知王妃可还中意?”
北安王圆目中精光掠过,瞬间而逝,笑道:“多谢王爷挂怀,听说花势开得极好,确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之物。”王妃和赵信本为那李代桃僵的公主而去,谁知那女子竟能在煌煌帝都逃遁,使得德隆帝对自己疑虑有加,为避嫌疑计,也不敢让王妃和长子回来北疆,至今局势不定,若是有朝一日,恐怕还会成为帝王手里的人质。
靖王极清淡的一笑,笑影从容自若,对来的目的却并半句话也无,只是低了头慢慢品茶。
北安王微蹙浓眉,这风流不羁的靖王,素来盛传冷面如霜不好相与,接触这两次以来,对自己倒也尊重有加,而且驻兵漠西,只是打听寻访公主下落,看来的确有些象外界所传,是中了那个假女儿的蛊惑,对那样倾国的丽人不舍得放弃了。
想到此,北安王长长叹了口气,靖王微微回眸,以目相询问。
“遗憾老夫没有福气啊,”北安王看了看靖王:“王爷年少有为且义重情深,为了公主不惜弃繁华居草原,可惜啊……”
“王爷不必伤感,”靖王淡淡而语:“本王此来,正是向王爷道喜。前些日子已经寻得公主下落。”
“哦?那为何不一起回来?”北安王惊喜的问道。
“公主说想安排好家人的生活,”靖王斜睨了一眼北安王,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微微凝固,又说道:“公主也很是记挂王爷王妃,特嘱本王来看看王爷,另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请教王爷。”
北安王笑容渐渐转为自然:“无双这孩子倒也有孝心,难得了。有什么为难之事,请王爷直言。”
“本王对公主十分爱慕,这次提到回京之事,无双却不想远离自幼生长的故土,所以提出要本王暂不回京。父皇有皇兄皇弟他们侍候,现在回不回去倒也是小事,只是本王不想亏待公主,意欲在边城建造一处王府为公主停歇之地,不知王爷的意思是如何?”
北安王心中暗笑,果然不愧是风流王爷,为了美人不回上河城、远离权利中心都答应,这样的浪子,能有什么出息?建好了王府,把你捏在手里,也不怕上官成勇手里抓着自家儿子了。
想到这儿哈哈一笑:“老夫当是什么大事?王爷客气了,您这样厚待无双,老夫不知如何感激才好。这样吧,可否由老夫代笔,向陛下上个折子,就在边城建一座靖王府,王爷也不妨向陛下领个督军之类的名号,免得天下人言汹汹,说王爷为红颜屈尊绛贵,也有损公主颜面。”
闻言,靖王貌似甚为欢喜,面上虽然仍是淡笑,但唇角扬起的弧度,却令北安王心中暗笑,老夫就卖个面子给你,就算给你个督安北军的名号,一旦佳人在怀,谅你也没有心思来管老夫的闲事。
本来还很是忌讳这皇子领兵在侧,现在看来,就是一个风流浪子,专门在女色上用功的纨绔,上次来对自己威逼利诱,又是欺君之罪,又是一定配合,原来只是佳人逃遁,急了眼的兔子发发飙而已。
对北安王的安排,靖王明显喜出望外,看样子真恨不得叫一声泰山,再三致谢方才离去。
北安王送了靖王出门,想一想不意有此意外收获,乐得直想哈哈笑他三声。
走进书房,心腹军师赵亦能摇着把羽扇慢慢走进来:“王爷,属下觉得靖王的表现有些突兀。”
“哦?”北安王侧目而视:“军师此话怎讲?”
“这靖王真的只为一个女子?”赵亦能躬身施礼,一边落坐一边提出疑问。
北安王带着笑意,有些不放在心上的说:“本王倒是相信,一来这靖王的名声,上河城谁人不知靖王风流放荡,堂堂亲王白日竟也宿在青楼,据说还和花魁有了骨血,要不陛下怎么会让公主自行择婿?实在也是觉得这样的王爷配那样的女子,令天下人耻笑;二来,军师不曾见过那无双公主,木兰的容貌与其有六七分相似,已算万里挑一,那绝对是艳色无双,倾城倾国,据说是三吴仪纯佳皇后那一代绝色红颜之后,连本王看了,都不由心动动啊,哈哈哈……”
赵亦能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倒也有可信之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两国起干戈,坐镇北疆的北安王绝对有雄起之机,千万别因为这个风流王爷坏了大事。
过了不久,上河城批下了北安王的折子,除痛责靖王不务正业甚失朕望外,对北安王所请,建北疆靖王府、任命靖王为安北军督军全部照准,并盛赞北安王识大义,明大理,赐北安王府千金、御封无双公主为靖王正妃,适当时间回京成大礼,并殷殷嘱托北安王,既为长辈,则有教导之责,好好教导五皇子习文带兵,勿失朕托付厚望。
收到旨意的当天,靖王又来访,这次的态度更加恭谨,并执子婿之礼,乐得北安王即刻带他出去,在大将军府和北安王府之侧选定了一片有山有水的土地,用于兴建北疆靖王府。
很快,朝廷派下来大批的能工巧匠,靖王的大营也从漠西草原移到了边城,兵士变成了劳工,靖王府在一片叮叮当当的打石声中奠基起建。
一座以木含清为未来女主人、占地广大的靖王府拔地而起,而传说中的女主人一无所知。
草原收起了夏季的丰饶,走过火一样的炽热之后,沉淀出金色的深秋风景,草原明珠安昌城收获的季节。
漠北朝廷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压抑。
都蓝帝病重,诏旨停朝。后一月余,疾病加剧,移驾武英殿……或许是因为陛下病情反反复复之故,朝廷上下一片安安静静。但明眼人都明白,这安静下面才是激流。
最是愁云惨雾的,当属太医院。陛下病势沉重,日渐昏迷不起,无人有什么良策。
又半月有余,端静皇后懿旨,为陛下祈福计,责内廷司清查内宫所有妃嫔、女官、侍女,凡妃嫔未侍寝者、女官、侍女未侍寝且年逾双十者皆放出宫去,各归家门自行择配。
越五日,端静皇后又下懿旨,襄王府千金审密云凤秀钟华阀静肃琼章,贞媛和孝德灵毓秀,赐婚镇北王为正妃。
半月余,红妆十里,嫁仪倾城,襄王千金嫁入镇北王府。
因为陛下病重,这桩冲喜的亲王婚事规模较往常似乎小了一点,但其他各方面的规格如皇家送来的嫁妆等却非寻常可比,进一步说明,皇后对这个儿媳是十分重视和满意的。
新婚次日,镇北王与王妃进宫谢恩,端静皇后安排了小范围的家宴,笑语嫣嫣拉着审密云凤的手:“凤儿快快免礼,既是一家人以后就不要这般客气。大婚安排时间上紧促了些,凤儿勿怪。”
审密云凤仿佛一夜间长大,没有了小女儿的狡黠、调皮情态,变得端庄大方沉默寡言,闻言施礼道:“谢母后,儿媳不敢。”除去脸色略略有些苍白,与镇北王站在一处,确是郎才女貌新人如玉。
“王府住得若有不合意的地方,只管和母后讲,千万不能委屈了母后的媳妇。”皇后关切的笑着说。
“母后居然与儿臣抢媳妇?凤儿可是镇北王妃呢。”耶律楚雄故意和皇后开玩笑,看皇后别有意味的看着两人,亲昵的侧首对审密云凤宠溺的笑了,完全是一副新婚小夫妻卿卿我我的情态。
端静皇后笑得很是欣慰。
平日总是多话的三公主耶律琬云今日却很是沉默,除去和新皇嫂端正的行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二皇兄眼神有点忧郁。
审密云凤低眉垂目,唇角微扬,看上去有着新妇的娇羞和端庄。
耶律楚飞坐在一侧,新皇嫂看过来的眼神令他略觉异样和不安,所以家宴毕便转身长步离去,孤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行渐深的高墙大殿中。
审密云凤只是微微抬了眼帘,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沿着两排飞龙腾云的深红色盈柱走去,层层叠叠的罗帷悄然静垂,跨过一道道雕金嵌玉的高高门槛,眼前便是画角飞檐的武英殿。
耶律楚飞在高高的台阶下站住身形,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大红的殿门。中午的太阳,拖出他短短的身影。
那夜审密凌风半夜来过,对云凤的婚事无语长叹。可惜自己也没办法帮上忙,何况,其中还和自己有关。她就象自家的妹妹,心疼,但却只能无奈的看着。
武英殿侍卫和内监、侍女静立无声,殿常侍上前微微躬身,耶律楚飞点了点头,迈步进入了寝殿。
都蓝帝静静躺在龙榻上。耶律楚飞他从未想到老病袭来,人竟是那样的脆弱,与几个月前父皇殷殷拉着自己的手,细说出兵漠西时相比,竟判若两人。那一向威严有加、充满智慧的眼眸紧紧闭着,眼角深深显现着岁月的足迹,就那样无声的躺着,恍如一床败絮。
寝殿里令人屏息的寂静。风吹过,拂动层层罗帏,平添几分凄凉。
看了许久,耶律楚飞轻轻叹了口气,漠北是父皇创建的基业,尽管手上还有一些筹码,但让它平生烽烟,也非自己所愿,或许皇兄也能认真慎重对待吧。
那夜和审密凌风谈过,自己也拜访过左相,争个鱼死网破只会两败俱伤,因为父皇刚准备栽培自己,但并没有留下诏书,现在母后一心向着皇兄,形势一看即明。
“王爷,您慢走。”半垂的云幄轻轻被拨开,殿常侍轻轻走了进来:“王爷,襄王在殿前等候。”
耶律楚飞微微一愣,想不到襄王竟在这里等自己。
微微点了点头,耶律楚飞眉眼温润,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武英殿外,头发露出一丝花白的襄王站在殿角,耶律楚飞微微侧首,想起他和父皇一般,都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襄王转过身来,等耶律楚飞走到自己面前,慈爱目光落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怎么也无法相信陛下病痛至此,看到陛下,老臣就想起当年一起并肩挥戈铁马的岁月,哎,恍如尚在昨日一般。”襄王抬手轻轻拍了拍耶律楚飞的肩膀,语出感慨。
耶律楚飞自是知道襄王和父皇不同一般的生死交情,下意识抬起了眼帘,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两个人相视无语,一前一后向奉天门走去。
“今日老臣有些话要和王爷说,若不嫌弃,请至舍下小坐。”襄王出言相留。
耶律楚飞微微一愣,襄王素日和自己不远不近,更少有独处的时候,今天居然于众目睽睽之下在武英殿外等待,并邀约自己去襄王府,究竟是为什么?
襄王府后园,远香堂北面有小山一座,上面遍植树木,深秋时节枫叶红透,枫叶丛中的待霜居,乃是襄王的书房。
二人落座,侍女奉上香茶,襄王挥挥手,侍女随从轻悄退出。
看了看耶律楚飞,襄王站起身,自书案下拿出一卷画轴递过来。
耶律楚飞询问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
只见画轴上绘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风髻露鬓,淡扫娥眉,肤色如温玉柔光若腻,樱唇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轻垂平添几分风情,眼眸灵动慧黠,几分顽皮,几分娇媚。
看着那眉眼,竟隐隐有些熟悉感,耶律楚飞抬眼看着襄王。
襄王指了指画轴,神情悠远,曼声道:“这画上的人,是老臣的表妹,二十多年前,因为貌美而为陛下所喜,选入后宫,封作容妃,后来她产下皇子,却被暗箭所伤,血崩而亡,当时老臣拜托了刚晋位为皇后的三吴公主,她答应了老臣抚养皇子长大。”
耶律楚飞微微有些惊异,又一次细细审视着画轴,一边听襄王继续说道:“皇后没有食言,不过老臣也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耶律楚飞唇角牵动,微微悸动,微微发冷,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本王……我就是那个皇子。”疑问的话讲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难怪这些年来,自己怎样努力在母后面前都不能和皇兄并驾齐驱,怪不得母后对自己有无形的隔离感,原来如此。
沉默了片刻,耶律楚飞淡淡问道:“王爷今日告知我事情真相,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