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含清不敢回头,匆匆向木屋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澹台焱无声的叹了口气,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俏佳人穿着自己亲手选的衫裙,是那样的风华绝代风姿楚楚。
看来澹台焱是个做事的人,次日木含清便发现他已经带着一帮人在山上砍竹子、准备架引水渠了。所以便也热心的帮忙,画了几张前世见过的引水渠的图样让沉鱼给他送了过去。
数日之后,山泉被引了下来,权作池塘的山坑里顿时清波荡漾,孩子们围着打水仗,妇人围着洗衣衫,引水浇菜园,生活的确方便了很多。
见这样的小主意对人们的日常生活这般有用,木含清便更加注意木家寨的生活细节,提出了不少诸如此类的建议,越发的令澹台焱对她刮目相看了。
在这个过程中,木含清对木家寨的来龙去脉、现状等也有了更加清楚明白的认知。
自木含清远赴上河城,澹台思进和木樨就商量找机会溜号,他们也明白,只有木家寨平安远走,木含清才能不被困住,所以当听说老对头张凤坡在附近劫掠,便趁机制造了火烧木家寨的假象,最终成功从北安王府的眼皮底下跑了出来。
当然,也因为当时木含清正在帝都混的风生水起、北安王有心交好才被他们钻了空子。
木家寨的人大多是当年澹台思进和木樨从三吴带出来的御林军心腹,各个都有一身武功,所以才很快在北地站住了脚跟。十年中这些人大部分已经娶妻生子,所以木家寨的人员结构很简单,这些武士和他们的妻子、孩子。
平日,妇人们和孩子在大本营生活,主力军便按照澹台思进和木樨的吩咐,或四处游走做生意积累财富,顺便探听消息,或者联络有心的三吴旧人,生活倒也算安乐。
之所以选中了漠西草原,是因为这里水草丰美,生活容易,而最重要的,这里不属于三国的任何一国,是真正的三不管地带。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是三不管?看木含清的眼睛里写着不解,木樨笑了笑:“就是因为大家都贪心,反而弄成了今天的样子。”
战乱时候,漠西草原属于拿西族人所有,而该族一直以铁骑著称,所以逐鹿中原的各方都没有全力对付他们;结果拿西族的头领以为自己真的无人能比,便贪心大盛,叫嚣着加入了逐鹿的征战,一败涂地后,退守漠西。
天下大势底定,三国对漠西草原各怀心思,都想收归己有,拿西族小政权在三国的威逼利诱下终于土崩瓦解,但这时却反而没有哪一国有绝对的优势势力占据漠西了。
而各国的远见卓识者、权贵们却纷纷开始利用这片土地,设立马场来盈利,其中最大的马场属于传闻是拿西贵族的神秘祖家,然后是韩家和受漠北、平城朝廷操控的几个大家族。
有了利益的交合,三国更加不想在战后重启战争,于是也就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漠西草原这块宝地真正成了自由的牧场。
看着窗外青翠的山峦,木含清觉得木家寨也算寻到了好地方。此处四面高山环抱,稍加改造便是最好的、易守难攻的天然城池,而且水源丰富;可惜的是还没弄明白山里的物产,不知道大大小小近两千多人的木家寨平日的用度能不能靠山吃山的解决。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这里就是世外的洞天福地了。
“山里有野果、有野兽,”木樨听木含清问起来,笑着回答:“清儿不必担心,这山后还有一条秘密通道,我们已经运了一批粮食等日常必须之物,就算困守这里,半年左右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木含清点头,完全放下心来,这么好的基地,简直可以算得世外桃源了,真该让大家把木屋逐渐换成石屋,长久安居好了。
木樨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指指窗外另一侧道:“清儿你看,石屋已经开始建了;上次清儿说完,澹台先生便认为有道理,争取在冬天来临前让大家搬进石屋呢。”
再改造下各项公共设施,就更棒啦,木含清有点向往的YY,看来自己的平凡安静日子很快就要来临了。
高兴劲还没下去,这日木含清正拉了沉鱼在潭边钓鱼,却看见澹台焱面色凝重的匆匆走过,失了平日那样安稳、悠然,眉头紧皱,步履匆匆,竟没有看见钓鱼的她们。
发生什么事了?木含清和沉鱼对视一眼,如果不是很严重的事,澹台焱绝对不会对木含清视而不见。
木含清心里一沉,难道是三国的兵马找到漠西草原来了?
匆匆放下鱼竿,木含清向作为议事厅的大木屋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澹台焱急促、似乎隐隐含着担忧的声音:“……今天又看见军营里往外抬尸体……嗯,也有牧民……”
抬尸体?难不成因为找不到自己,有人发火,胡乱杀人?
木含清也是一惊,忙和门口的守卫打过招呼,疾步走了进去。
澹台焱和木樨均在,旁边还有几个寨子里的其他几个头领,澹台焱站在一旁,看见木含清转头微微一笑,但笑容却转瞬即逝。
“可是三国兵马来了草原?”见过礼打过招呼,见众人沉默,木含清径直开门见山。
澹台焱有点不解的看着她,似乎不大明白木含清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三国的兵马十几天前就已经来到了,各自安营扎寨,在草原和周围的地区探查和寻找。”木樨接过话,回答说。
“可有伤到寨子里的人?”木含清又问。
木家寨有一些家庭是扮成牧民在草原生活和探听消息的,不知道是否误抓和误伤了这些人。
澹台思进摇摇头:“那倒没有,可能也怕惹事吧,还是很有规矩和秩序的,各自也算有自制力。”
木含清放下心来。哎?那刚才说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木含清抬眸看着澹台焱:“那……那尸体……”
澹台焱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清儿不必害怕,寨子里的探报发现这几日草原上总有死人,连军营里也开始了,我们怀疑是可怕的瘟疫。”
瘟疫?木含清心里一沉。前世经常在边境草原和山林生活的她,自是明白什么是草原瘟疫。
历朝历代,这被称为瘟疫的鼠疫,都是人类的大灾难,何况是在无人统管的漠西草原?
看了看澹台焱,木含清沉静的问道:“最近在草原上可有发现大批的死鼠?包括鼹鼠。”
澹台焱眨眨眼,有点迷惑木含清的问题,但还是认真的回答说:“这倒没有留意。”
“请立即派人去看看,如果发现了,就挖坑深埋,千万不要用手触碰。”木含清轻轻说道:“寨子里可发现有人异常?”
“暂时没有,倒是有几家在草原放牧的牧民有感冒、咳嗽、恶心呕吐等病症。”一旁一个长衫的的中年人微皱眉头对木含清说。
他是寨子里的程大夫,木含清点头和他打过招呼。
“木家寨刚搬来草原山区,这种瘟疫第一次遇见,所以大家都有些担心。在下只是听闻也没有见过,本来还以为是普通的伤寒呢,差点作了误人的庸医。”程大夫接着说。
既然症状没错,那应该是鼠疫无疑,木含清站起身:“麻烦拿纸笔给我。如果预料的没错,这的确是草原瘟疫,来势汹汹很是不好对付,我看书看来一些前人预防和治疗的法子,写出来请大家参详,务必要认真对付。”
一边接过纸笔,一边对澹台思进和程大夫道:“草原上有一种叫做狗哇花或者紫菀的植物,不知道这里可有?请大寨主即刻派人去采摘,煮水给寨子里的人饮用可以防治瘟疫。”
“有,是一种貌似野菊花的开花草本植物,”程大夫赶紧道:“听说牧民拿来治血毒、清热。”
“就是这种药草。”木含清笑着点头。
一旁澹台思进听得明白,挥挥手,身后一名从人连忙跑出去了。
木含清拿笔在手,细细的想了想,把凡是能记得的注意事项、处理方法和有用的草药特别是草原上常见易得的全部写了下来。
“请寨主参考,另外,瘟疫爆发是整个草原的灾难,请尽可能多的迅速告知草原上的所有牧民,大家群防群治才能最根本和彻底的办法。”木含清起身对澹台思进施了个礼,这种时候可千万别分你我,瘟疫爆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因为这瘟疫不止人会传染,有时连羊也不能幸免,一场大瘟疫过后,生命几乎绝种的惨剧历史上都有记载的。
看她凝重的神色,澹台思进和木樨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澹台焱迟疑的问了一句:“那,那三国的军营我们要不要通知?”
木含清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从私心里来说,这是摆脱三国的最好机会。趁他们被瘟疫弄得措不及防时候,作壁上观,不用问,最后的结局必然是三国不得不撤兵,因为待下去军营会死者累累,人心惶惶,完全失去战斗力。
但是,木含清叹了口气,自己做不到。因为她心里明白,三国撤兵,必会将瘟疫四处散播,到时遭难的就不仅仅是漠西草原,而是整个的大陆。瘟疫流行,死者枕藉于路的情景让木含清连想都不敢去想。
所以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非常时候,无法计较太多,含清认为还是共度时艰的好,请寨主思量定夺。”
澹台思进看完木含清写的防治概要,皱起眉头半晌无语,这瘟疫出乎他的想象,他没想到这瘟疫竟是如此之烈,防治概要列出的隔离、深埋等措施,让他心里第一次对瘟疫产生了恐惧。看了木含清一眼,澹台思进把手中的纸递给木樨,然后问道:“小姐概要中所讲,是真的?”
木含清郑重的点了点头:“此疫又名鼠疫,是草原上的鼠类传播的疾病,发病迅速,极为难治,而且可以传染羊群,由羊群再传给人;如果治疗不及时,死者相籍,十室九空。”
“哎——”澹台思进叹了口气,对大家说道:“既是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请大家按照小姐吩咐,尽快看完概要,分头行事;行事过程中,要注意对木家寨的保密,此处万万不能泄露!”
众人答应一声,吩咐将防治概要抄写了多份,然后分工,有的负责去通知牧民,有的负责去购买和采摘药材……一时间,木家寨的气氛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程大夫留在寨子里做预防工作,澹台焱领了一批人准备出山。
木含清扬眉拦住了他:“我也去。”
澹台焱笑着看了看她,宠溺的道:“太过危险,清儿不能去。”
木含清横他一眼,皱眉道:“为什么?”
澹台焱点点了她俏丽的鼻子:“还用说吗?疫病防不胜防,一不留神便是麻烦,清儿怎么能去?”
木含清边躲避他的手指,边据理力争:“正因为疫症厉害,所以我才要去啊,你别忘了,那防治概要还是我写的呢,再说出去了,说不定可以发现新的草药呢。”
“草药我已经安排人去采购,一到便马上分发给牧民。”澹台焱看她撅嘴不愿,忙笑着说。
“三国军营呢?送不送去?”木含清侧头问他,不等他回答自己先想到什么似的笑出来:“我们要不要做笔赚钱的好买卖?”三国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澹台焱稍稍思索登时领悟,笑着说:“清儿倒是变成一个小奸商,知道怎样赚钱了。好,等我和寨主他们汇报,就让我们发笔财!”
说着转身走进议事厅,过了一会儿,等他笑眯眯的从里面出来,木含清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在门口等候了。
“一定要去?”澹台焱叹了口气,这佳人从小脾气就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头。
哎,上次去上河城的事,自己想起来就窝火,这丫头居然置自身安危于不顾,让自己这大男人躲在她身后!要不是老爹压着,自己早就跑到上河城去了。还好木老爹让沉鱼一直跟着她,消息总是能及时听到,也多亏她机智聪慧,终于回来,要不自己哪能心安?
“那好,去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澹台焱转转眼珠笑了笑。
这次回来,佳人好象有些变了,有些沉静,有些寡言,也不知道是失忆还是长大了的缘故。特别是对着自己,没有了过往的亲昵,变得生疏和羞涩了。想起这些年的心思,真是颇为伤心。
木含清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貌似有阴谋的笑脸,警惕的问道:“什么条件?”
“若是我保你去了,清儿从现在起还要叫我焱哥哥。”澹台焱好笑的看着她。
木含清嘴角抽搐,这,这算什么条件?斜斜睨了澹台焱一眼,微微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一丝讨好的低声问道:“可不可以换一个条件?”
“不行,唯一的条件!清儿知道,要带你出去,必须要过我父亲和你阿爹两道关,恐怕还要以性命担保呢。如果你出点什么事,两位老人家不乱棍打死我,至少也得扒一层皮。带你出去,风险太大,其他的条件免谈。”澹台焱眸光闪烁,认真里晃动着一丝狡黠,一丝得意。
这,这家伙还跩上了?木含清满脸黑线,奇奇怪怪的居然要叫焱哥哥?自己还真的叫不出口呢。
看着她有些为难、有些尴尬、有些羞涩的神态,澹台焱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清儿,快叫回焱哥哥来吧,哥哥等着呢。
木含清横了他一眼,哼,得意啥?不就是一声焱哥哥吗?我,我豁出去了。咽咽口水,樱唇轻启,低低声叫道:“焱……哥哥……”越来越小声,几至消音。
澹台焱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说:“清儿,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呢?”
你!木含清顾不得羞涩,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装听不到!……好象自己听的也不清楚哦。
澹台焱帅帅的甩开了手中的折扇,优哉游哉的看着木含清:“清儿,既然你不愿意,我可要走了,救灾之事急着呢。”
木含清无奈,只好翻了个白眼,略略放大了声音:“焱……哥哥……”还是断开才能叫得出口。
澹台焱斜睨了她一眼,叫一声焱哥哥就这么难?还非得断成两截。
只是听着,就是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就那样眉眼弯弯,笑看着木含清。
木含清被他看的羞窘发急,不由转了身子,双手捂了自己的脸,恨恨的叫道:“焱哥哥!”
三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毫无不纤柔妩媚,完全谈不上动听,澹台焱却听得心花怒放,眉眼笑得春花失色:“好清儿,走吧。”
啊?不用和老人家请示?木含清眨眨眼看着澹台焱。
澹台焱又是低低一笑:“刚才已经说过了。”
明明说过了还要加上什么条件,这个可恶的家伙!木含清慢条斯理的飞出一把眼刀,居然敢赚我便宜?!
“清儿,焱哥哥可是冤枉啊,是你忘了我,焱哥哥只不过取回丢失的东西而已。”澹台焱仿佛听到她心底的腹诽,语带讨好的低声说。
算你有理。木含清轻轻“哼”了一声,前面已到瀑布,众人集合上船出山。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下来,但见十数日前生机勃勃的碧绿草原,已经近乎面目全非,沿途经常看见穿了黑白色丧服的牧民,草原上多出来不少插了树枝栓以白布做幡樟的新坟,人烟集中些的地方甚至几乎座座毡帐悬挂白幡,家家有丧。
人们脸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喜乐,原本生机一片的美丽草原遍地哀伤。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心惶惶,个个自危,愁云惨淡。
木含清心情沉重,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天翻地覆的震动中压着一块大石,恨不得立刻能将这瘟疫驱逐干净,还草原蓝天白云,牧歌悠悠。
进到一个似是无人的毡帐,原来却是一家三口皆已亡于瘟疫,无一人幸免。安排了大家抬出白布覆盖着的担架,木含清在一旁看着众人挖坑。
见她自顾出神,澹台焱担心她累了,或是不惯,走过来低声问道:“清儿,身体吃得消吗?”
木含清抬头,静静还他一笑:“没事,我还好。只是漠西草原这么大,单凭我们这些人之力,恐怕无济于事,我在想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澹台焱点点头:“嗯,平日里没有人管是好事,但事情有利必有弊,瘟疫来侵,无人出头,不能群防群治大家联手,徒唤奈何。”
看着远处一片白色毡帐、旗帜飘扬的三国军营,木含清心里的念头颠颠倒倒,每个营中有几千人,加在一起便是上万人,对这片草原来说,足够能在最短的时间处理完预防、善后和分发草药、赈济灾民等工作。
仿佛想起什么,木含清接着问澹台焱:“还要尽快筹集一笔钱,购买一些米粮,大灾后必有饥荒。”
澹台焱笑了,点点头:“嗯,清儿说的有道理。钱,清儿不必发愁,米粮寨主已经派人去筹集了。”
又看了看眼前渐渐堆起的新坟,木含清叹了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转身对澹台焱道:“我们要争取三国军队的帮助。”
澹台焱看着她一愣,刚从虎狼窝里爬出来,又要去主动招惹他们?
“清儿,你,你不怕?”澹台焱认真的看着木含清。
木含清转过身来,眸底一片幽深。
澹台焱透过她的眸子仿佛看到一泓浩淼清湖,映着微波淡淡的光影,透射着广袤长空一点苍茫。木含清极清浅的对他一笑,笑影里是从容自若的冷静:“争取帮助,我又没说我自己去,既然有‘焱哥哥’在,还要我出马吗?”这声焱哥哥可不是白白叫得,靓仔,你就跑腿去吧。
哦,倒是好算盘,澹台焱看了木含清一眼,鼓了鼓嘴巴:“好吧,看在‘焱哥哥’的份上,我就走一趟。”
看得越多,澹台焱越是明白这瘟疫的可怕,木含清的想法绝对有道理。
“先去哪里?”澹台焱挑起一条眉毛询问木含清。
西南是平城的军营,带兵的是自己称作兄长的夜慕枫,就算是被发现了,可能后果也比其他要好,所以木含清伸手一指西南:“那里,那里可能有你的熟人。”
澹台焱自是已经知道平城驸马是谁,所以点点头,众人催马飞奔而去。
眼前无数个毡帐层层围绕,辕门外盔甲鲜明的兵士手持刀枪肃立,平城的龙字与夜慕枫的凤字旗迎风招展。
一行人跳下马,木含清道:“我就不进去了。”
澹台焱看了她一眼,点手招过两名侍从跟住自己,其他的牵了马跟在木含清身边,在辕门外较远处等候。
看着报名后兵士跑进去通报,澹台焱回头望望木含清,大步走了进去。
过了不久,澹台焱走了出来,木含清连忙迎上去:“怎样?他同意了吗?”
澹台焱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他没有认出我;对于草原瘟疫,他很为难,说怕调兵两国会有误会,再说也没有这个责任。”
木含清听罢一愣,黛眉间悄悄笼上了极淡的忧郁,明净的秋水双瞳浮起了一丝越来越浓的哀伤。这个“哥哥”居然是这样自私的人?
“或许他有他的难处,他只是一个驸马,平城皇帝能同意他带几千兵出来寻找妹妹,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清儿也别怪他吧。”澹台焱弯起眉眼,笑了笑。
自己少时的朋友,想不到今时见面竟是这样一番光景,澹台焱也诸多感慨,却不敢在木含清面前议论。
木含清点点头,或许吧,人都有自己不可对人说的难处,这个兄长不想出手就算了,转头接着问澹台焱:“防治概要你有没有给他?”
“有,药材我也答应尽快帮他送来。”澹台焱回答。
木含清点头,祝他一切平安吧,自己不愿随他回去,但也不想与自己身体有血缘的这个兄长人生不顺。
澹台焱怜惜的看了木含清一眼,指着北方和东南两座军营问道:“下面呢,清儿要先去哪个?”
木含清想了想,脑海里闪过靖王如霜的冷面,和那句“本王不会放弃”的话,心里一丝悸动,指了指北方:“漠西草原与漠北是最近的邻居,可能会比较关心些,还是先去漠北吧。”最重要的,漠北的主帅是耶律楚飞,比较温和,比靖王好应付些。
澹台焱点头,招呼众人打马疾驰。
到了辕门,如法炮制,依旧是木含清等在外等候,澹台焱带了两个兄弟走进去商谈。
出来的也很快,不到半个时辰。木含清心里又是一沉,难道耶律楚飞也推脱责任?
看着那双清隽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那不染铅华的明净,恍如草原湛蓝的长空,澹台焱微转了眼眸笑了笑说:“雁南王说已派信使回安昌,要求派出大夫并送药材赈济灾民。”
“那他同意派兵士处理草原牧民的事了吗?”木含清明白澹台焱不想自己太过失望,所以选择了这样委婉缓和的说话方式,但她关心的并不是这些。眼前草原需要有条理有秩序的救灾安排。
澹台焱只好摇摇头:“雁南王说圣命一到马上办理。”
木含清叹了口气,什么也比不上皇帝的宠信,比不上未来的权势和大业啊,在这些人眼中,漠西草原、草原上这些蝼蚁小民的生命算得什么?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这么值钱的,这些人宁愿为自己劳师动众、甚至兵马齐出,却不愿为这片美丽的土地付出一些爱心。
心里一阵悲凉,指了指安澜的大营方向,低低道:“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吧。实在不行,也没办法,就我们自己来吧。”
澹台焱答应一声,看着木含清有些疲倦、有些伤感的神情,心疼的说道:“清儿也不要太过着急,寨子里已经排出了几批人马,现在都在草原上奔走,慢慢会好的。再说还有清儿说的紫菀草呢,应该有效才对。”
木含清点点头,有些感动的看了澹台焱一眼,尽管不能回应他的感情,但无疑这个男子对自己的确是用心的。
可能因为带兵的是冷面靖王,安澜的军营气氛也十分肃杀,远远的,便有兵士喝问:“来的是什么人?”
澹台焱扬声答道:“木家寨澹台焱为草原事瘟疫求见靖王爷!”说完,下马大步走过去,临行,安抚的回头看了木含清一眼。
木含清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进去,自己和其他人在稍远处静候。
数千人的军营只听见骏马的偶尔嘶鸣,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这冷面王爷的确是难得的雄才。
正想着,却见澹台焱已经大步走了出来,这么快?想不到这冷面王爷更是决绝,木含清心底凉透,还是自力更生吧,这些人求不得。
不待澹台焱开口,木含清径自飞身上马。
澹台焱看到她的举动一愣,喊了声:“清儿……”尚未及细说,身后,有怒马如龙,卷着烟尘从营中驰出。
到得辕门,骑士同时向两旁分开,一骑黑色骏马正中而出,马上人白衣铁甲,身后披风高扬风中。艳阳泛金,在来人的白衣铁甲上浮出跃动的光影,耀目中带着金戈铁马的凛寒。
木含清心里一顿,微微抬眉,靖王深如瀚海的眸子直直撞入眼中。
“公主既然来了,怎么过营门而不入?难不成公主竟已忘记了本王不成?”靖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玩笑的语气却令木含清听出了热切、清冷和执着,带着些许几不可觉的怅然。
“王爷治军繁忙,在下不好打扰。”木含清不能不答,只好在马上抱拳为礼。
治军还不是为了找你?这丫头竟然用这样的理由回答自己。靖王翻身下马,大步走向越影:“既然来了,公主就不要再客气,再说,无双不是为草原瘟疫而来吗?坐在马上怎样谈?
这王爷竟然没有拒绝?木含清抬眼去看澹台焱,澹台焱不妨靖王在身后突然跟出来,情知中了人家的计谋,已是后悔晚矣,正暗暗责怪自己,见木含清看过来,摇了摇头。
这靖王不比另外两人,听说后居然很是在意的样子,看了防治概要更是微微有些激动,要澹台焱把手下安排好,回来好好聊过,究竟要怎样安排救灾,自己全力配合。
澹台焱一时高兴,也不疑有他,直接走出来找到木含清他们。
却哪里知道,看到那纸防治概要,靖王已经在心里认定佳人就在不远处。这概要和上次雨灾之后的那份建议书无论格式还是注意一些事项,何其相似!不是她写的,还能有第二人?
看了看眼前的阵仗,木含清一声低叹,只好下马,却还是没有想通,这靖王为什么会突然冲出营来光天化日下居然逮到了自己?
众人相随,簇拥着木含清、靖王转身入营。
步入帅帐,靖王战袍一扬坐了主位,目光淡淡无声扫过木含清艳色无双的花颜:“公主请坐,澹台公子请坐。”
手下诸将垂首静立,靖王挥挥手,众人退出大帐。
帐中一阵沉冷,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木含清,靖王淡淡开口:“这草原瘟疫本王也是第一次见到,依公主所知,该如何安排救灾?请无双知无不言,能做到的,本王即刻安排。”
木含清倏地抬起眼眸,看了看靖王,在他沉沉的眸光下又忍不住悄悄垂下了眼帘,自睫毛底下觑着他,没想到靖王连句问话都没有,说的竟是草原瘟疫和救灾。
靖王就那样看着她,不再说话,静稳稳如泰山,目光却叫人轻松不起来。木含清无奈,看了一眼澹台焱,把自己一路过来看到的惨状和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沉着镇定极有条理的说了一遍。
靖王剑眉微蹙,想了想道:“就按公主所讲的去做。本王即刻安排人马分头去知会牧民,掩埋死者,并扑杀鼠类,另外安排毡帐隔离染疫者,请公主指导营中的随军大夫诊治患者,分发药物。”
说完径直扬声吩咐:“来人,传众将和随军大夫。”
外面侍卫应了一声,不过须臾片刻,十几员将领和几个大夫闻召而至,鱼贯入内。
于是靖王细细吩咐下去。
草原瘟疫传来,营中已有兵士染疫,诸将自然知道,但突然要在这不属于自己国土的漠西草原救灾,都略略有些意外,但看着冷面如水的靖王,无人表示异议,接连领命退下。
木含清在一旁听着,暗生钦佩。一诺千金,雷厉风行,难得的是,把这无主的漠西草原生命看在眼中。
看着最后一人离开,靖王转向澹台焱:“澹台公子,药草一事就请公子费心,所需银两由本王支给。”
澹台焱看了一眼木含清,待她颌首,方施礼转身去安排。
待他身影离去,靖王看向木含清,幽黑眼底泠泠光闪:“就请公主随本王与大夫一起去诊治病者可好?”
出得大帐,木含清发现军营已经与刚才进来时略有不同了。
兵士已经开始设卡设置隔离带。
两人在一群侍卫簇拥下,出了营门径奔草原深处,远远看到安澜的兵士已经在作着诸如寻找牧民、掩埋尸体、施医布药等工作。
转头看着身旁那张沉沉如水没有波澜的俊脸,淡金色的阳光自蔚蓝无云的长空洒落,落满他的衣袍,马上颀长的身形挺拔笔直,带着七分峻冷凛然,深邃的眸底浸着无垠的沉静。木含清心里却觉得踏实下来,他是个有担待的男人,有了他的助力,漠西草原有救了。
灭鼠、消毒、配合大夫诊病、熬药,将防治概要抄写散发、教导牧民如何消毒,此后的日子,木含清每日都忙的要命,有时三餐吃不够两顿,也不觉得饿,只专心做自己手头的事情,也不再有时间和空闲东想西想,不再去理被靖王看在身边如何脱身等事。
实际上,除去派了心腹副将跟在木含清身后,靖王并没有和木含清见太多次面,更不用说纠缠上来,这令木含清放下心来投入救灾工作。晚上忙到很晚,走进特意安排在大帐旁边的小小毡帐,每每倒头便睡,次日一早睁开眼睛起身,又是忙碌的一天。
漠西草原有人烟的地方大半差不多已经走遍,几日下来他们沿途收诊病患,安抚牧民,推行防治之法,并劝说幸存着将亡故的亲人深埋或者火化,以断绝病源。没见到有哭泣的丧亲者,均上去谆谆抚慰劝导,送医送药,送上粮米。
一连数日,各项措施逐步推开,特别是紫菀草的使用,瘟疫似乎有见遏制的苗头,众人都很是兴奋,做起来越发的积极了。
木含清转头看着靖王,他这几日既要和漠北、平城解释安澜兵士满草原乱窜的原因,又要操心疫情,眉头更是难得舒展。两个人都是一心扑在瘟疫上,相处的却比以前舒心、自然、温和了许多。
见她看过来,靖王清冷的眼底淡淡生波:“不要太累了,待会儿歇一下再忙。”这人,无论什么关心的好话,一律都是这样命令式的语气,木含清横眉看了他一眼。
见她不答,靖王抬眸,略带一丝清锐的淡笑,看往她眸心。
“救人如救火,忙过这些再说,我没事。”木含清淡淡一笑,心里却为短短一句话生出一些暖意,和一丝异样的情愫。
看着木含清和大夫忙忙碌碌,靖王走到一旁,面无表情负手而立,看着面前一片无垠绿色,沉默无声。
又一个患者因医治过迟而逝去,长风吹起,冥纸飘飞,幸存者压抑着哀痛的哭声。
木含清静静站在靖王身后,一双清丽的明眸隐约升起水雾,横波秋水含着无尽的伤痛。死亡就在眼前,对比起脆弱的生命,权势、富贵算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