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落鈅之前木含清被东宫的车驾送回了云霞馆。
临走时,铁木太子执着认真的留下了那句木含清听了好多次的话:“永乐,本太子不会放弃!”
铁木太子对自己的好感毫不掩饰甚至有些故意张扬、唯恐天下不知般的做法,令木含清很是无奈,心里也觉得很是难堪,几次想到,如果那个小心眼的人在的话,是不是又该吃味了呢?
宴会次日,赵王和耶律楚飞便忙着各自去找相熟的平城重臣,送礼、游说,忙得不可开交,木含清反而清闲了下来,为着躲避铁木太子,便每日着了男装,拿把扇子遮了脸,和格桑带着几个便衣侍卫在城里到处闲逛。
江南的冬天除了早晚有些寒意,天并未变冷,草还是青的,树还是绿的,湖边的柳条也依旧翠翠地蘸着水,飘来荡去;花灿灿地开着;树林里,鸟儿们还在叽喳叫着。
南平城风景秀丽,婉约中透着灵气,很得木含清的喜欢,小河边租一艘小船,欸乃声声水波盈盈,看残荷碧水长天一色,不由她击船舷而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故乡兮天一方。”
累了,或者让船家打几条鱼,或者随意走上岸来,在小桥旁的小小酒馆中薄薄一醉,平淡温馨的日子令木含清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
这天,因为听船家说小桂河旁的为君欢酒楼做的莲藕宴是城中一绝,所以傍晚时特意派人回去讲了一声,便和格桑走了过去。
酒楼规模颇大,二人要了间小小雅座,点了莲藕宴,又要了几个小二介绍的大厨拿手小菜,叫了壶南平城特有的莲花酿便慢慢吃起来。
莲藕宴和前世的那些主题宴差不多,无非就是一菜多种吃法,倒是其中一味酿莲子做的别具特色,糯软清甜,格桑非常喜欢。
另外有一道烤鱼,木含清一尝便是一愣,这味道怎么这般熟悉?好像自己教碧湖边的老婆婆所烤的味道,香料也明显就是那些,可是酒楼的什么人去过碧湖?
问了小二,说是东家教做的,可东家姓什么也问不出,弄得木含清纳闷了半天,摇摇头,暂且享受美酒佳肴。
吃饱了,格桑先一步去结账,莲花酿清香适口,不知不觉木含清多饮了几杯,有一点微醺,便慵然靠在长案前以手支颐,手里拿了签子闲闲去挑爆开的灯芯,正沉沉欲眠,蓦然听见有人轻笑:“清儿怎么一个人独饮?既然来了,也不请我?”
好熟悉的话音!木含清侧首去看,门边竟然闲闲站着长衫玉立的韩钰。
难道自己真的喝醉了?木含清抬手揉揉眼睛,再睁开,人还在,且已走近来。韩钰看着她既惊喜且疑惑的神态,拉了她的手道:“是真的,看把眼睛都揉红了,还真是醉了呢。”
待他坐到身边,木含清歪了身子,毫不客气的便靠近了他怀里,闷了声音低低问道:“你怎么来了?又知道我在这里?”
“呵呵,还问我?自家的酒楼居然不认识,还问烤鱼是谁做的呢。”韩钰白皙修长的手轻抚着她背上如瀑的青丝,轻笑着说:“这酒楼里今夜也不知来了多少明的、暗的眼睛,除了我家清儿,谁能值得东宫这样大动干戈?我怎会不知你这罪魁祸首就在这里?”
啊?原来自己的一行一动都进了人家的眼睛,亏得自己还以为微服行动成功呢。木含清把头埋进韩钰怀里,闻着那熟悉的清香,半晌闷声说道:“讨厌!走到哪里都带着幌子。钰郎,我……我不想再应酬那倔强太子……”
月色的轻裘,衣袂铺展在身侧,灯烛晕黄的光影穿过重帘洒上她的侧颜,她柔和优美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修长如玉的脖颈,几缕碎发自悄然滑下,静静垂于耳侧,俏皮而妩媚,韩钰心里顿时漾起几丝微澜。
心里也明白她不过是累了说出来撒娇的话,心里却是不由的一阵心疼和怜惜,轻抚着柔腻的花颜,韩钰轻声安慰:“乖,快了,等处理完这次的事情,我们就什么也不再理,我陪着清儿在江南看花,去草原驰马,去山林捡蘑菇,哦,清儿想要几个萝卜头?”
木含清不解的抬眸看他,正说着令人快意的未来呢,说着说着怎么去到萝卜头了?横了他一眼:“讨厌。”
“哈哈,我很想看清儿做了母亲的样子,如果生的女儿都像清儿这般惹人怜爱……”韩钰竟象个老太太般说起来没完了。两人既没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居然就说到这些,木含清觉得真是服了这风度翩翩的韩大公子,但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丝甜蜜和幸福,或许情人间就是这样鸡毛蒜皮的相处吧,其中流动的脉脉温馨别有味道令人沉醉。
看韩大公子唐僧般絮絮不绝,木含清不觉玩心又起,好笑的趴在韩钰怀里“嗤嗤”笑道:“原来安澜的唐僧在这里啊。”
“清儿说什么?什么唐僧?”突然间下颌一紧,韩钰伸手将她的脸庞抬起,深眸熠熠,眉眼含笑,星星点点温暖如春阳的眸光从春日的湖上浮起,缓缓地,遮了满天:“大胆小女子居然敢取笑我?”看着木含清俏皮的微笑,韩钰恍然大悟猜出了她的心思。
木含清调皮轻笑,扬眸侧首,凝视着他,突然微微抬起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却不说话,复又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深深浅浅尽是柔情万种。
咦?
第一次主动难不成吓到了温润如玉的韩大公子?怎么他直直看着自己没有动静?
木含清玩心大盛,然后,做了一件差点让自己羞涩至死、永生被拉出来做小辫子的事。既然亲一下吓到他没有动静,那再来,亲,亲亲,亲亲亲,小绵羊好玩的牢牢捧住那张百看不厌的俊脸,被惑了心神般,一亲再亲,势不让那激烈的回吻占了上峰。
回吻?啊!——
佳人的主动,让韩钰一怔,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她,任由她的唇印上自己,那一瞬间,压抑的情潮终于按捺不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惹得天火骤起,一瞬间木含清才恍恍惚惚想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娇羞不胜的挣扎推拒,韩钰紧紧扣住她,谁惹了火,便要谁负责来灭不是?
韩钰迅雷不及掩耳的顺势吻了上来,强硬霸道地以指掌制住木含清欲逃的身子,唇齿间肆无忌惮的纠缠,她的心中一声声电闪雷鸣,不是曾经没有吻过,这但这么霸道、激烈的深吻从来不曾出现在温文尔雅的韩公子身上,震得木含清无力抗拒,震到她恐怕毕生也无法忘怀这个霸吻。
不知不觉中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探进了韩钰的中衣,韩钰浑身一震,吻得更加激烈,木含清只觉得自己被包围在烈焰与海水中,刚想张口喊救命又被拽下了水,淹没、淹没、再淹没,酥软,酥软,再酥软……
一个残留的念头划过脑海——今日,她会不会被吃干抹净?
韩钰一声低叹,用力把她拉进怀里,这就是他的知己,他寻找了百世千生的那个人,此时就在面前,看着他,浅笑嫣嫣。滚滚红尘,几度回眸,终于把她印入心底,漫漫此生,携了她的手,不离不弃,世世生生。
吻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韩钰放开了她。木含清浑身绵软的伏在他怀中,大口喘着气,无意识中扬眸,却见韩钰目光炙热如火,恨不得将她嵌入骨血之中。
木含清心口一暖,如扇的羽睫微微颤动。
韩钰温暖展颜,接着又吻了上来。
唇瓣相触的刹那,激情再次回笼。
木含清只觉目眩气促,刚欲张口,韩钰的灵舌已经趁机钻进了她的唇齿间,彻底地封住她的嘴,不让她躲避,也不让她发出半点抗议……
心神迷离之际,木含清蓦然想到前世看到的一句话,爱一个人,不是只做ai做的事,仅仅一个拥抱,仅仅一个长吻,也觉得已经很爱很爱……
走出为君欢,门外已经有东宫的软轿等在一旁,见了木含清领头的便衣女官蹲身行礼,一语未发,打起轿帘静候她上轿。
木含清暗暗叹口气,无奈只好钻了进去,轿帘落下的瞬间,她微微抬眸,看到为君欢楼上那个温暖的笑容一闪,他不送,原来是看到了楼下等待的人群。
回到云霞馆,沐浴更衣,躺到床上,仿佛那个怀抱还在身边,木含清淡笑着睡去。
次日早晨,起床梳洗后木含清走进膳室,却惊异的发现赵王居然还坐在那里。看见木含清温暖一笑,却掩不住脸上的担忧、失落等情绪,眉头也微微皱起。
他不是每天都忙着公关吗?怎么,看样子好象不太顺哦。打过招呼,木含清没有作声,默默喝茶。
她的沉静让赵王无奈苦笑:“怎么,公主就不问问本王这几天事情进展的程度,顺利否?”
木含清淡淡一笑:“王爷出马,必定马到功成,无双问来作甚?”
“你——”赵王摇头苦笑:“无双还真放得下,公主可要记得,圣旨可是令你我二人出使。”
“记得,不过能者多劳,王爷辛苦了。”木含清依然云淡风轻。这几天,她闲逛可不是毫无目的,她是想听听民间对出兵的看法。平城地处南地,素来人文昌盛,人的性格也多循偱儒雅,所以出兵,是不太受百姓拥戴和支持的,民间反对意见不少;就是朝臣中,反对和支持者也各居其半,这正是大军屯于边境而迟迟未发的原因。
“不瞒公主说,这几日本王送礼、拜访,希望说服大多数朝臣,见者说的倒也都是支持,但却不见朝廷和睿武帝发出半句意见,哎,本王很是担心,大军压境,一旦南疆战事再起,安澜无和平矣。”赵王对自己这几天的辛苦努力没有取得一定的成效看来很是气馁和失望。
木含清淡笑,你们两国千方百计示好,恐怕睿武帝求之不得,油水还没捞够,着什么急?
“无双,本王不理,今天你若是想不出个好主意,本王就坐在这儿不走了。”赵王看了看木含清,这丫头古怪精灵,说不定有好招,自己之前真是小瞧她了,想想从她出现做的所有事情,这不是个简单人物,再说,看那铁木太子对她的用心,说不定事情的关键就在她身上,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白忙了。
木含清微囧,这堂堂赵王也耍无赖?
你老人家快走吧,不走小女子怎么进餐呢?难不成再回房?看看坐得稳如泰山的赵王,木含清在几案下轻拂自己的肚腹,呃,好饿。肚子饿了,这动脑筋消耗就是大,容易肚子饿,可惜现在不方便,否则让格桑吩咐厨房来锅莲藕排骨汤汤……
“嗯,嗯嗯,”接收到一旁赵王好笑和提醒的眼光,木含清忙收敛心神,端庄高雅的笑道:“王爷坐在这里干什么?南国冬日,别有风味,不妨去酒楼茶肆,呼朋唤友,赛诗读文啊,平城才子之名,不是虚传啊。”
赵王一愣,赛诗读文?呼朋唤友?酒楼茶肆?这公主不知自己身负皇命?怎么说起这些来?
不解的抬头,却看到木含清正淡笑看着自己,赵王心里一动,如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公主所言极是,南地衣冠风流的确应该瞻仰瞻仰,多谢公主指点!不过……”
“不过走得匆忙,未曾带得好诗好文,是不是王爷?”木含清明眸轻睐,笑看着赵王。
赵王微微一窘,却也不得不点点头。
木含清低头一笑,从袖中取出几张纸递过来:“偶尔得来的几首,王爷指点。”
赵王惊异的看了她一眼,接过来用眼睛一扫,再抬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神情:“公主大才,本王佩服。”
说完,匆匆告辞而去。
木含清用完早膳,再问起赵王,侍从回说:“回公主,王爷便装素服,约了一些文人朋友,去小西湖的画舫对诗去了。”
木含清淡淡一笑,孺子可教。
知道了东宫的人暗地跟随,木含清也不想再出门,于是带了格桑驾了艘小船在驿馆后园的湖中晒太阳。
风有些凉,但冬阳温暖和煦,正晒得昏昏欲睡,岸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轻轻浅浅,飘飘荡荡,似叹息似忧伤,似心冷又似含情难诉,感情极为真挚动人。是何人笛声这般出色?木含清好奇的让格桑拢了小船轻轻靠了过去。
岸边的花亭内,斜倚栏杆,凝神吹笛的却是一身白衣疏朗的漠北雁南文王耶律楚飞。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反复的吹奏着一首曲子,眼前只有那永生难忘的草原月夜。那时的她,心里该有些许自己的影子吧?那时的自己,还雄心壮志,那时的草原,也还青翠欲滴,那时的月色,也还清辉如水……
玉笛斜横,临水无波。笛音落在败叶残荷之上,恍惚柔亮,婉转多情。笛声万缕,每一丝都穿透他的心房,纠纠缠缠反反复复,丝丝缕缕抽的骨血生疼。昨日的一切,恍在耳畔眼前,一睁眼却已远在天边。
突然,在水的另一边,响起了幽幽的琴声,似感慨似抚慰,琴声铺展如流水,层层叠叠,高低起落,似在诉说着人生不得意,散发弄扁舟,似在讲述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何忧愁,似在诉说坐看庭前花开谢,仰望西天云卷舒,极柔之处无所不为,极静之处无所不至,丝丝流长。
耶律楚飞蓦地碧睛澄澈,笛音一转,和上了婉转的琴声。一枝一叶流连,一花一蔓铺卷,高低相和,光彩流离。琴之清雅、笛之悱恻,浴火重生般步步翩然,明亮通透于绵绵天地间。
琴声慢慢低下去,两人相视一笑,木含清轻启红唇,轻轻唱道:“……。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渺渺茫茫来又回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琴声罢笛声远,耶律楚飞抬眸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淡淡说道:“好久不曾这么舒心了。一个人活了二十年,才有人告诉你,你一直想讨好做个好儿子的母亲,养育了你二十载的母亲,不是你的生身娘亲;她被杀人不见血的宫墙压死了;你爱重、崇拜的父亲,空有大漠之王的称号,居然护不了一个心爱的女子;一切的爱恨血泪,都只为一个位置,就算你愿意退让,他也不认为是真的……”耶律楚飞漫言讲着,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淡淡的话语中,木含清却听出了滴血的心,无限的哀伤和辛酸。她轻轻叹了口气,那个黄灿灿的圈子里,多了这种说不完讲不清的爱恨,自己又怎么安慰这个曾经雄姿英发的青年?
“永乐,”耶律楚飞蓦然转身,目光灼灼看着她:“诸多部落不满意他甫一登基就穷兵黩武,他们有心要我……永乐,你怎么看?江山万里如何?至高至尊怎样?我现在明白了,在我的心里,这些都比不上心上人的一个笑容,永乐,我愿意放弃所有,我愿意放弃争夺,我只想要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