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过肚子的人都知道,这饥饿感本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忍过去也就麻木了,甚至会有一种“我已经饱了”的错觉。但是这次应该是我饿的最久的一次了,先是止不住的恶心,胃又一个劲儿的绞痛,偏偏桌上还放着傍晚小二端进来的饭菜,虽已凉了,可这时我的鼻子竟出奇的灵,一点点香气也能被它捕捉到。
我曾一直觉得自己意志力惊人,可现在竟要折服在这饭菜前面。难怪古代有人不受嗟来之食会被载入史册,看来这也是一个技术活啊。我看电视上绝食而死的人那么多,以后有必要在播出时用小字在旁边注明“危险动作,请勿模仿”了。
如今已月上枝头,我饿得睡不着,只能胡思乱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来解闷。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屏息凝神,那声音却没有了。
咦?我听错了吗?我撇撇嘴,揉了揉肚子,感觉稍有些困意了,便准备睡觉了,可就在我将要睡着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声音稍大些,我听得真真的。
我心里有些打鼓,这个时辰敲门,实在不像苏柒那个老古董干得出来的事,不过若是遇到紧急情况的话也说不定。我探头小声问:“是谁啊?”
门外没有回答,隔了一会,敲门声又响起,显得更急了些。我咽了口唾沫,再问:“是苏柒吗?”
依然没有回答。
这么看来,肯定不是他了。只是若是鬼怪,需要敲门才能进来吗?我不确定这个世界的鬼是不是跟我印象中的鬼一个样,毕竟来这几天连个面都没见过。
敲门声还在继续,大有我不开门就不走的架势。不过我又是什么人,当年雪崩差点把我埋山里,我被挖出来后都没叫一声。当初那么狼狈,定是因为还没缓过神……好吧,心里也有一点害怕的,毕竟之前死动物见过不少,但还真没见过死人。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墙上也挂着桃木剑和各式祭拜的东西,旁边还贴了个纸条——“禁止偷盗”,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我随手拿了一把剑,又把匕首藏在手里。按苏柒的意思,这里的鬼怪都是不敢碰我的,只是那些幻术颇为恐怖,让人防不甚防。不过这幻术跟现代的催眠颇多相似,我若是时刻提防,紧要关头再刺自己一下,说不定能出来。
收拾停当,我想了想,又把蜡烛点上捧在手里,这才口里应承着“来了来了”,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
这里的门的上半部分是镂空的雕花,用砂纸蒙了,所以我一点灯,门外人的身影立刻映了上去。看那身形,确实不是苏柒。苏柒总是一丝不苟地把头发尽数盘起,可门外这人,似乎只是挽起部分发丝,其余尽数披在肩上,发尾该是也用簪子束了。这装束……我皱皱眉,回忆起来今日白天的胡六郎就是这个打扮。
只是,他半夜敲门,还一言不发是干什么?
不管那么多了,我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紧了紧手中的剑,这才开门。
只见门外正是胡六郎。只是他在暗我在明,我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绿油油地很是吓人。我觉着有些不对劲,盯着他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胡六郎本是低着头的,整个人都阴沉沉的,这会子看我问话才抬起头来,咧嘴笑了开了,这才明媚起来。
“你不是说要找火莲吗,现在走吧?”
“现在?”我眼珠子转了转,拿着蜡烛回了房,“现在深更半夜的,外面指不定有多少怪物呢,我出去不是送死?”
“没事,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胡六郎利落地回应,我本想笑他说大话,可回忆起苏柒提到他时的表情充满敬畏,恐怕这人也是有些本事的。
再抬眼发现他还站在门外,我讶异道:“你不会真想现在走吧?我半天没睡,正累着呢,总得等我稍稍小憩一会吧。”
胡六郎没动,站在门口,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我。我抿嘴一笑,抬腿就上了床,又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在那。他摇摆了一下,终是进来了。
“哎哎哎,把门带上。这凉风吹的,你不冷啊!”我白他一眼,胡六郎一顿,又有了笑意,乖乖关上了门。我看他并没有插上门闩,松了一口气。
“你倒真是奇怪,白日里不声不响地走了,大半夜却偷偷摸摸地来找我,若我胆子小些,今日定是不会开门的,说不定现在就叫醒苏柒,把你给收了!”
“收了?”胡六郎此时已走进床边,却只顺手拉来个凳子坐了,还顺手捻起了桌上的花生米吃了起来,“对鬼怪才用收这个字,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这么说?”
“哎呀,就你现在的行径,大晚上的出来晃荡,与鬼怪有何区别?”
他抬眼深深看了我一眼,勾了勾嘴角,继续吃着花生米。我皱眉:“快别吃了,我都饿了那么长时间了,看你吃东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眉头一挑,又咧嘴一笑:“你既这么饿,我们就快些出发去采火莲,还磨蹭什么?”
我立刻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采火莲是为了吃!”
胡六郎顿时脸一僵,我看他面色隐隐露出凶光,忙补充道:“我就知道你早看穿了我的身份,还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逗我,看我好欺负是吧?”
胡六郎紧握的手终是送了开来。我偷偷呼了一口气,暗道一声好险。这次可真是引狼入室了,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本是想放他进来好好逗一番的,谁知道这玩意儿比我想象的脾气暴多了,搞得我自己也胆战心惊。
若是没猜错,眼前这个,定是一个冒牌货了。若是真的,他早迫不及待地扒我身上了,即便他不粘人,也不会刻意保持距离。我虽从一开门就看出了破绽,可是当时玩心正甚,只当他是一个如莲花一般的傀儡,这时再看,他分明有自己的思想,若不是那个大鬼亲自出山,就是傀儡之后的大鬼比枯林之鬼的道行高出不止一点两点。
我吃不准他的性情,此时嘴角都有点抖了,那个“胡六郎”竟也眉头紧皱,大有不想再装下去之势。我心中警铃大响,知道刚刚的对话让他有了疑心,他既然夜班敲门,又不作声,必是怕吵醒了苏柒自己应付不来。如今只能装傻冲愣,再借机叫醒隔壁的苏柒了。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悄悄起身,谁知那个冒牌货眼睛倒毒,看我动弹立刻抨击:“你不是说要歇会等会赶路吗,乱动什么?”我一僵,想着反正被看见了,所幸顺水推舟,直接蹦跶了起来。嘴里还不忘埋怨:“我是要休息,可屋里坐了个大活人盯着,我怎么睡?”
他阴恻恻一笑:“不然我吹了灯,什么都看不见,你也睡得安心。”
放屁!我在心里问候了一遍他的十八辈祖宗,面上不动声色,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依然一副天真少女的样子:“你别当我不知道,若是吹了灯,你对我干了什么可怎么办?”
“哈!”他轻蔑一笑,“贤弟说笑了,我对男人可是半分兴趣都没有的。”
我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一身男装,不过此刻是男是女也无所谓了,我只想先拖延时间,便径自与他周旋开来。
“哥哥可不要装不知道,我这样的身子,可是男儿身能有的?”
他果然一愣,反应过来我是女子,可同时,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竟悠哉游哉地斜倚在桌沿,只说了一句:“这我倒真没想到,看来今夜是哥哥唐突了。”
我不禁一阵汗颜,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啊!我心有不服,暗道等会让你看看我们女性同胞的厉害。
这会儿子功夫,我已下了地,他虽慵懒着,可一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防止我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我知道现在逃跑无异于自杀,索性直直走到他面前,眨巴着眼睛:“哥哥知道我是女儿身,就没什么想法吗?”
说着弯下身子,手试探着向他伸去,他的目光果然落到了我的手上,眉头紧锁,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躲闪。
我打的主意也很简单,若是真如苏柒所说的,这里的鬼都不能碰我,那我只要抓一下他的手,这冒牌货必定会全身腐烂而死——如果死人也可以死的话。这样做虽然有些恶心,但一来这样比较方便,且简单易行,二来我也想独自拿下这个怪物,让苏柒开开眼。
可是这个冒牌货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向他抓去。我心里有些打鼓,可已是箭在弦上,只得硬着头皮抓上去,左不过这是个真货,我刚刚演了个滑稽的独角戏罢了。
我们两人各怀心思,直到我的手抓上了他的,一阵刺骨的寒冷立刻传了上来。
假的!我心里不知是喜事悲,喜的是他是个假货,悲的还是他是个假货。
这人身上的寒冷与苏柒不同,苏柒虽冷,但不过是像摸了一块冰似的,并无大碍,可这人摸着,却是一股阴冷直入骨髓,跟莲香的感觉一模一样,必是鬼怪无疑。
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那冒牌货悠悠收回了手,调侃道:“贤弟……哦不,白姑娘跟白天有些不一样啊,如此直接,倒让胡某惶恐。”我看他把手背在身后,料想被我碰到他的滋味也不好受。他定是想着忍这一回以打消我的疑虑,却不知胡六郎的体温特殊,寻常人装不出来。
我也顺意半真半假地推搡他一把:“哥哥可吓死我了。”
“哦?我怎么吓你了?”
“我总觉得你今晚有些奇怪,还以为你是鬼怪幻化出来的呢。”
“哦。”他目光闪了闪,“那现在怎么又不这么以为了?”
“哥哥是真不知道?”他假意摇了摇头,我不拆穿,瞪他一眼,撅嘴道:“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鬼怪若是碰到我,必会全身腐烂而死。我刚刚假意碰了你一下,才确定哥哥是真的!”
他勾嘴一笑:“那现在,是否可以出发了啊?”
我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说着就去开门,生怕跑慢了落在他后面。若是到时被他堵在房里,即使能叫醒苏柒,怕自己也得被一巴掌拍死。
好在冒牌货以为自己已经瞒天过海,所以走得很放松,我快走到门前时,本想着等会动作快点把这货关在屋里再叫人,可门一打开,我就愣了。
只见外面还站着一个胡六郎,他见到我,勾着嘴角悠哉悠哉地问:“贤弟,睡得可好啊?”
我眼皮一跳,瞬间反应过来,骂道:“别贫了,快帮忙!”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感觉到身后有股劲风直袭脖颈,胡六郎脸色一变,一手将我拉到他怀里,一手去应对那冒牌货。
我只听身后嗷地一声惨叫,随即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好在我没吃东西,不然此刻就要呕到胡六郎衣服上了。
那怪物似乎被重创,可还是哼唧着,我趁着这空当转过身去,才看清那货的真面目。那东西还是人形,不过满身腐肉,黑中透着红,上面有黄色的黏液,此时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可笑的是那东西头顶上还有稀疏的头发,被黏液沾到了脖颈上。
眼看着他又要扑上来,隔壁响起了动静,应该是苏柒被惊醒了。我还待看两大高手虐丧尸的戏码,可胡六郎身形一顿,竟直接绕过了怪物,掳着我跳窗而去。
我最后拼命地回头,只看到苏柒匆匆赶来,正对上那正在发狂的丧尸。
“你干嘛啊!”我不满地扭动着,想让他回去救苏柒,谁知胡六郎竟大力拧了一下我腰间的肉。我吃疼,立刻安稳了。
他见我闷着不说话,笑着解释道:“那怪物本就是不他的对手,此刻受了伤,更不足为惧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刚刚心里急,倒忘了这茬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他怎么一见到苏柒就跑。
“你难不成是抢过他的老婆,才这么心虚?”
此刻他依然协着我在外面飞奔,若说奔跑,倒不如是飞,只是他偶尔会停下来找个地方借力罢了,真正是飞檐走壁无影无踪啊。
他想着法子绕过了障碍物才有空理我:“是啊,他老婆不正在我怀里吗?”
我反应过来,脸立刻烧的通红,好在夜间他看不清楚。我尴尬着,忙用手肘戳了一下他的胸口:“乱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他老婆!”想了想觉得这解释太过幼稚,又岔开话题,“你早知我是女儿身,还贤弟贤弟地叫,好不害臊!”
他哈哈大笑,却不回话。一时间安静下来,我才觉出有些不对,按理说我们都已经跑了这么久了,应该早都出镇子了,怎么入眼处全是房舍?
不会是又进了幻境吧!
我心里一跳,忙想提醒胡六郎,又发现不对劲,他走的路线,竟不是直线,倒像是围着镇子兜圈子。再看他的脸色,也隐隐有些严肃。莫不是……正在甩开什么东西?
我被他箍在怀里,压根看不到身后的状况,可也能想到事态严肃,便不再调侃,尽量放软身子,方便他奔跑。
也不知兜了几圈,胡六郎突然朝着一座二层建筑冲去,眨眼就进了其中一间屋子。进了屋子后他没多做停留,先是把我塞到床下,又一个闪身自己也钻了进来。
我们这回是面对面躺着,胡六郎刚一进来,就用手捏我的鼻子,捂了我的嘴。我还没来得及吸口气,再加上自己对憋气并不在行,没几秒就被憋得面红耳赤,控制不住地想踢腿。
也就是在这时,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响,应该是身后之人追了过来,我眼看着支撑不住了,连连用眼神示意,就在我快要阵亡的时候,胡六郎凑了过来,向我嘴中渡了一口气,又火速离开了。
我去!老大,你吹出来的是二氧化碳啊!!
不过说也奇怪,有了那口气,我感觉自己又能憋会了。这会我不禁怀疑初中生物老师是不是教错了。
只是许是刚刚弄出了动静,外面的人的脚步竟向床挪了一些。我立刻绷紧身体半点声响也不敢出了。
还好他没多做停留,不一会就出去了,不然若是胡六郎再渡气给我,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我们又等了许久,看再无动静,这才敢从床底爬出去。想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还需要躲在床底?不禁大骂:“哪个龟儿子!耳朵咋那么灵!”
胡六郎不说话,只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我品出不对劲,突然脑中灵光乍现。
我去,我拼死拼活躲了半天的人,不会就是我那个便宜“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