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走了许久,眼看着太阳升到了头顶,我们终于看见了一个关口,应该是这边的小城镇设的,比之前看到的村子大了不少,里面人头攒动,还是很热闹的。
我跟苏柒两人进了城,先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我坐在软绵绵的床上后,才觉出腰酸背痛好不累人,等有小二端水上来给我洗漱,我脱鞋时,发现脚底板已被磨出了四五个水泡,疼得紧。
我以前冒险走过的路怕比这回要多得多,但是一来因为这个身子娇贵,二来我穿的这双鞋是硬底,粗糙得很,刚穿上就觉得难受,更何况一连走了两天。
说起来,我也有两天多没吃饭了,之前听苏柒的语气,似乎这里的人三天不吃饭是饿不死的,我或许是因为换了身体的原因,此时虽然一有大动作就头晕眼花,但倒不是完全走不动路。难道是这里的人体温低,代谢也下降了?
这个问题不用深究,我活动了一下,觉得自己还能走,放下心来。不过一直不吃饭总不是个办法,看来还得找点火莲充充饥啊。
我跑去隔壁找苏柒,发现门竟是从里面插上的。便直接在走廊里喊:“苏小哥,你在吗,我有事找你。”
里面传来一阵水声,接着过了好一会,门才被开开。苏柒衣衫整齐,头发也好好地用发簪盘起,不过仔细一看,还是湿漉漉的,偶尔从鬓角滴下水来,顺着他的下颚,一路流进了领口。
我出神地看着那颗消失了的水珠,直到苏柒拉了拉领口才回过神来,忙干笑着转移话题:“小哥,你这湿发盘起来,要生病的。”
苏柒似乎有些窘迫,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不知是被热气蒸的还是羞的。
“什么事?”
“啊……”我这才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忙把采火莲的想法告诉了他。他皱眉打量了我一会,目光移向了别处:“火莲极难采摘,实在解不了燃眉之急。”
我又问他可有其它替代品,他依然不看我,语气生硬地回:“没有。”
我撇撇嘴,这小哥真是不会说谎,他的心思如何,还没张口就早已写在脸上了。不过他既然不愿带我去,我又能怎么样,只得怏怏地换了话题:“你挡在门口做什么?都不让我进去坐坐?”
他终于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哐地一声关上了门,我挨得近,那门板差点打着我的鼻子。
“嘿!我说错什么话了啊!老古董!”我朝门做了个鬼脸,悻悻地转身回房,却发现走廊另一边站着一个少年,正歪着头一脸笑意地盯着我看。我细看那少年,似乎颇有几分姿色,心情便好了不少,也回他一个笑,就回房了。
可是就在我快要关门的时候,一双青葱般的手又抵住了门板,正是刚刚那个少年。我的眼神早被他那双手吸引了过去,一个劲地盯着瞧,嘴里含含糊糊地问:“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啊?”
他微微一笑,一双妙目流转,丝毫不介意我的无礼:“公子是否要去采那火莲?”
我一听他提起火莲,这才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惊喜道:“是啊,难道你有什么法子?”
少年又是妩媚一笑,竟抛了个媚眼:“小公子真是粗鲁,竟就这么把人挡在门外问话。”
我被他一个媚眼搞得分神,只张着嘴巴茫然地看着他。他看我不出声,接着笑说:“咱们同为男儿身,小公子莫不是怕了?”说完径自走进房中。
“哦……”我这才渐渐找回来了魂,忙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才跟着走了进去。
“你提到火莲,可是知道在哪里可以采到?”
他又嗔我一眼,道:“公子好心急啊,哪有刚见面的就问这问那的?我姓胡,排行第六,大家都唤我六郎,不知公子名讳?”
我眨眨眼睛,想了想,回:“我叫白芷。”
看他一脸不信,我忙加上一句:“停止的止。”只能怪我原本的名字太过女气太过天真,实在与我的真人不符。
谁知胡六郎眼眸一转,低吟道:“白纸白纸,连火莲都不知道,可不就是白纸一张嘛。”我尴尬一笑,只敷衍道家中管的严,外面的事情是一概不知的。
就是这么个拙略的借口他居然信了,也不纠缠其他,直切入正题:“白公子找这火莲干嘛?”
“额……只是偶尔听人说起,觉得神奇,想见识一下。”
他带着笑意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他早已看穿了一切,可是他又丝毫不动声色。
“唔,这样啊。反正我闲来无事,不如就陪白公子走一趟吧。”
我原只想着能找个人问出火莲的下落,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就要带我去。可我行走江湖多年,焉能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所以忙推脱了。
胡六郎倒不恼,继续慢悠悠地说:“若白公子不信任我也就罢了,只是那地方在荒郊野外,若无你刚刚见到的小哥帮忙,你怕是到不了的。”
我心里又是一沉,苏柒摆明了不想帮我,若是这时求助于他,恐怕也于事无补,可是眼前这个人,媚态横生,全无苏柒的一身正气,我还真不放心跟着他走。
我在进退之间徘徊,胡六郎见我纠结,也不急。我斟酌了半晌,心里打定了主意,笑着回他:“这个我自是知道的,可是你也说过那地方偏远,实在不是安全的地界儿,我们萍水相逢,我是断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不如你告诉我那火莲的方位,我自己寻去,若是还能回来,定要带重金酬谢胡兄一番,若是回不来了,反正我白芷贱命一条,即便把命丢在那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我心里只盼着那一点阳气能保我来回于风险之地了。
胡六郎一听,夸张地笑了出来,他起身拉了我坐在床沿,拍着我的手道:“白公子这是何苦?你我既然相遇那便是缘分,说什么萍水相逢?我既说了要帮你,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了,贪生怕死实非君子所为,若你执意推脱,那可就是骂我是小人了……对了,既然相逢,不如我们今后便以兄弟相称吧,你多大啦?”
我愣了好半天,知道这封建社会的江湖人士动不动就爱拜把子,这时候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讷讷地回:“二十二了。”
话音刚落,胡六郎就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嗔道:“胡闹!”
我被这一拍弄得心神不宁的,忙尴尬地掩饰着问:“怎么胡闹了?”
“我看你也不过十五六岁,怎么张嘴就说自己二十二?可不是拿哥哥我寻开心?”
“啊……是是是,刚刚是我糊涂了,我今年……十六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地有多厉害。想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跟一个帅哥手拉手坐在床沿上闲谈了?这气氛太过于诡异了。我想抽手,可他不知是有意无意地攥着,我想起身,可他又拉着我不让我动弹。我心里已经猜到,这个胡六郎,若不是看穿我的真实性别,就是一个喜欢男子的人,不然怎么会如此粘人?
那胡六郎似乎看不出我的尴尬,甚至贴的更近了些,说:“那正好,我再过四个月便要过十八岁生辰了,这么说来,我是哥哥咯?”
我慌乱地点头,他忽然凑过来,嘴巴几乎贴上了我的耳朵:“贤弟怎的满身通红,莫不是病了?”
我登时站了起来甩开他的手,又气又羞:“你可莫要再拿我开玩笑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出口,胡六郎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竟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一看就知道他刚刚都是故意的,气恼地倚着桌子一角,不再看他。
胡六郎笑了好一会,总算堪堪止住了,这才起身,却不再拉我的手了:“贤弟莫要怪罪,我实在是刚刚在走廊上看你乖巧可爱,便生出了逗弄之心。是兄长的错,贤弟你打我骂我也好,可莫要生闷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我看他一脸真诚,心中的气也消掉许多,闷闷道:“我没那么小气。”
这边平静下来,胡六郎才正正经经地说起话来,虽依然带有些许媚态,却无刻意勾引我之心了。我分辨不出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真实性别,不过一想即使他知道了,对我这个现代人来说也无伤大雅,所以不再追问。
这回我们才真正开始谈起正事了。胡六郎告诉我,这火莲总是生长在一个热池子里,寻常人压根进不得身,若要采摘火莲,必得身裹天山寒冰,且需得快速下水,不然若是慢了一会,那不被池子的水烫死,也要被寒冰冻死了。所以能下水之人,皆要接受冰天雪地的考验,没有个三五年不能出师。
我一听要身裹寒冰,便浑身哆嗦了,而且没有个三五年不能出师,等三年之后,我的尸骨不知道在哪躺着了,哪有空去下水捞莲?
不过我转念一想,这里人所说的烫,跟我感觉到的不一样,他们认为的一百度,或许在我看来怕只有五十度左右。我不清楚五十度到底能不能把人烫的皮开肉绽,可现在看来,总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不过有一点我倒挺好奇:“难道药材店就没有火莲?”他讲如何采摘火莲讲的如此详细,必是有人摘过,如果这火莲只是寻常药材,那我就不用费劲跑大老远冒着风险亲自去采了。
我如意算盘打得响,胡六郎却笑着摇头:“火莲一吃下去便令人五脏俱焚,谁会拿它当药材?不过,若是被鬼怪咬伤,全身阴气弥漫,只吊着一口气的时候,服用火莲可以驱邪,只是那东西热劲太大,服用它的人又在弥留之际,很难能挺过去。”
我叹一口气,看来非得我亲自走一趟了。
胡六郎看我沮丧,笑道:“贤弟既已听了我的述说,这火莲池,不去也罢。”
我坚定地摇摇头:“这火莲,我必得见上一见。”
他对我的决心没有丝毫诧异,仿佛早在预料之中。我觉得奇怪,可又理不出个思绪,直到他起身与我告辞,那双修长的白玉般的手叠放在一起,优雅地冲我作揖时,我脑中才灵光乍现。
“等等。”我喊住他,伸手抓过他的手,只觉温度与我的体温不相上下。
他看我抓了他的手,还笑道:“贤弟这是干嘛,我对男子可是没有兴趣的……”
我茫然地看着他,耳边只剩下了砰砰的心跳声。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因为紧张我倒没有发现,怎么我的体温跟他的一样?难道……苏柒趁着我睡着时,给我偷偷灌了吃食?
我心中仿佛有千百只爪子在挠一样,心里不知是气愤还是害怕,总之我已经听不到周边的声响了,只想快些向苏柒讨个说法。
这厮不知道怎么回事,总爱插着门,仿佛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已顾不得吵到旁人,只一个劲地拍门,一边叫着苏柒的名讳。没一会,苏柒就匆匆过来开了门。他看我一脸怒容,像是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脸上一片诧异。
“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怒极反笑,一把抓过他的胳膊要理论一番,谁知刚一碰到,一股刺骨的冰凉便传了过来。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僵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苏柒看我的神色,便知是我理亏。他抽出胳膊揉了揉,应该是我的触碰让他不舒服了,等消除了不适之后他才皱眉又问我:“怎么了?”
我张目结舌瞪着他看了许久,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苏柒,我房里,有,有鬼……”
一听我说这话,苏柒脸色立刻凝重起来,他直接用刀把拨开我,我回过神来,也赶忙跟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可是里面安安静静,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他脸色不善,忙解释道:“刚刚有个少年来我屋里闲坐,我,我碰了他的手,发现与我的温度一样……”
“哪样的少年,竟让你放进房来,还摸了手?”苏柒眯眼冷笑,我面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不过看他还有心情打趣我,想来那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鬼怪。
“苏柒,那……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体温与我一样呢?”
苏柒却只是摇头,眼睛依然环视着四周,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让我知道太多。我有些不甘心,又不敢深问,只得退而求其次:“那,那个人,为什么接触我啊?”
苏柒见周围并无异处,才来搭理我:“不知道,他们向来性格古怪的很,我猜不透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
一提到吸引,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紧张地看着他。苏柒又摇了摇头:“不清楚,阳气,美貌,性格,财宝,都是引他们前来的缘由,若是后三样还好,但若是阳气,那你小命便不保了。不过听你说你跟他说了许久的话都安然无恙,想来他只是觉得你好玩,所以过来逗弄一下吧。”
这倒与胡六郎的解释不谋而合,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才松了一口气,苏柒又问我跟他说了什么,我就嬉笑着不再答话了,若是告诉他火莲的事,或许他今晚就能把我敲晕带走了。
苏柒倒不再追问,只是瞪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过河拆桥”,便走了。临走前还嘱咐我关好门窗。正巧我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谁知那苏柒转头叫来店小二,吩咐给我来一桌上好的饭菜,气得我直胃疼。
这小子,原还以为他是君子呢,没想到比小人还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