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几件旧家具,扔了可惜,卖不值钱,于是想起了重新油漆。问一位外地来的油漆工,他说:“这几件家具是旧了些,只要重新油饰一下,管保像新的一样。新的质量还不见得比这好。”听他说得有理,就约了时间,请他来家中油这几件旧家具。
我曾经有过在外漂泊的经历,对于这种生活的艰辛,自然比别人要体会得深。这位油漆工来我家做活的时候,我又是给他倒茶又是跟他聊天儿,两个人的关系立马亲近了许多。当他知道我也曾经远走他乡,在外地做过工、种过地,他说话时的神情也就不一样了,跟我再没有了那种买卖的生分。话也是越说越多了起来,而且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了陌生人的隔膜。
从闲聊中了解到,这位憨厚、壮实的年轻人,家在河南农村,初中毕业后来北京做工。其实他的家境并不怎么困难,只是出于青年人的好奇心,想知道城里人怎么生活的,就跟着几位同乡一起出来闯荡了。这样一闯荡,6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开始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有了比较踏实的饭吃,这会儿基本上站稳了脚跟。
刚来北京那会儿,在中关村一带卖青菜、卖水果,可是怎么也赚不了钱,有时还要赔一点儿。他就想,别人怎么就能赚钱呢,这里边到底有啥“秘绝”,我得弄清楚了。后来渐渐地了解到,原来功夫全在秤上。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就想试试看,头两次还真见效。只在几个买主身上,略微动了动脑子,就赚了几十元钱,这下可把他乐坏了。那天他也跟别的生意人一样,找到一家小饭馆,又是酒又是肉的,美美地撮了一顿。
钱是赚了,饭是吃了,这一夜却未睡好觉。原因不全在兴奋,主要是想:“我卖菜给了人家小分量,要是我买别的什么,人家也给我小分量,那我又该怎么办呢?”越想越觉得这黑心钱不能挣。不挣这钱又不好找别的辙生活,最后一咬牙不干了,找了一家油漆工厂当临时工,4年以后竟然学会了一门油漆手艺。
他告诉我说:“这油漆活儿,如同家具美容师,认真做,瞎胡弄,当时的效果都一样。外行的主家看不出来,过几年就露馅了。比如这油灰泥子吧,我和得稀点儿,给您凑合上也行,起码顶个三四年。”他一边和着手中的油灰泥子,一边这样跟我说。接着他又往油灰泥子里加了点什么,端给我看了看说:“您看我新和的这些了吧,用上去准能顶十年八年。要是胡弄了您,我心里不踏实,我想还是得重和,不就是费点时间吗?总比事后您骂我好。”他还告诉我说,他的许多活儿,都是干过活的人家给介绍的,由此他得出个结论来:人还是要老实,从长远看,老实人不吃亏。他说:“要是活儿干的不地道,谁给你介绍另一家啊?”
这位油漆工在我家干了两天,我的几件旧家具,经过他的精心油饰以后,一件件发出明晃晃的光亮,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是旧的。我为他能学到这么好的手艺由衷地赞叹。
他做完工要走的时候,我跟他算账,本以为得花些钱的,不曾想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他只收了我的工钱,油漆等原料钱按商店价,而且还拿出发票来。我一再跟他说,出门在外不容易,无论如何得再加点钱,他却执意不要。他见我也是实实在在的,就说:“这样吧,我看您这儿书不少,要是有不看的,您借给我几本,我看完了再还您。”他说他没有别的爱好,干完一天活儿,就想看看书,这会儿书太贵,挣这点钱买不起。
我立刻爽快地答应了他,跟他说:“我这儿别的没有,书还有一些,一时也看不过来,你就拿去看吧。”说着就走到书架前,找了几本给他,让他阅后也不必送回来。顺手又给他找了几本杂志。他拿着这些书刊,高高兴兴地就走了,那种满足的神情,我看比挣多少钱似乎更让他喜欢。
他走了以后,站在那几件家具前,我看了又看。那光洁的漆面,如同一面面镜子,闪在我的眼前。我分明看到了一张青春的笑脸,那么可爱可敬,像朵绽开的花儿,在愉快地吐露着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