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笔漂亮的汉字,特别是能写一手好毛笔字,简直让人羡慕死。我自己的字写得不好,可是很喜欢书法,因此,对于字写得好的人,就格外地敬重。有时遇到写好字的人,总要想办法往前凑,希望人家赏脸,高兴了给抡几笔,满足自己的心愿。这会儿收藏的一些墨宝,有的就是看见人家写字,我在旁“罚站”得来的,却丝毫不觉得掉价丢份儿。相反还觉得这更增加了这些墨宝的情趣。
按道理讲,做为中国的汉族读书人,尤其是以笔墨为生的人,写不好方块字,总不能说是什么光彩的事。可是,就是这样也好歹地混迹多年,在格子里填充了不少的字,只是这些字只能说是清楚,却很难给人一点儿美感,至于悬肘挥毫就更不敢想。有时在某一场合,看字写的好的作家,在那里尽兴书写,我总是怀着羡慕的心情想,要是我也能写得这么好,那该多好啊。有了这样的想法,回到家里以后,由着性子练上几笔,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过这终归属于玩闹性质,不可能练出像样的字,好在压根儿就未想当书法家,即便写得像蜘蛛爬的,总还可以给自己找乐。但是有一点从来不敢怠慢,这就是在往报刊投稿时,尽量把字写工整,绝不给编辑找麻烦。
那么,是不是就未正儿八经地写过字呢,我想还不能完全这么说,起码在上小学时描过红模,读初中时写过大仿,这总还算是比较正规吧。后来在报刊编辑部当编辑,修改稿件大都用毛笔,这就逼着你不得不练字。开始学习写作向外投稿,首先就有个写字的问题,如果字写得不怎么样,或者字迹连得难以认识,文章写得再漂亮,到了编辑手里如猜“天书”,那也难保有被搁置的可能。我在《新观察》杂志工作时,有次接到一位著名作家的来稿,字写得不怎么样且不说,关键是有些字写得不清楚,几位编辑来回辨认反复推敲,结果文章发出来还是有错。作者见刊后不是先说自己的不是,而是写文章责备编辑如何,一位老编辑不无感慨地说:“当年那些老作家可不是这样。”
说起我国老一辈的作家来,如鲁迅、郭沫若、茅盾、叶圣陶等,他们的字都写得很好,既留下了不朽的文章,又留下了精美的书法,这是许多后来者赶不上的。前不久去岳阳参加一个笔会,听当地的朋友讲,郭老为岳阳楼题了名以后,还有些人写岳阳二字,但很少有人超过郭字。所以,至今像火车站等处,依然用郭题岳阳二字。当代作家中有的人的字也写得好,比如我认识的已故的汪曾祺先生,以及唐达成、吴祖光、李準、海笑、张长弓等先生,应该说都写得一笔好字。有时候跟这几位外出开会,遇有需要写字题词之事,也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们身上,我等只能从旁站脚助兴。出于礼貌,有的时候好客的主人请我们这些同行的人也写几个字,我只能再三地求饶,实在躲不过去时也就是签个名。这时候是再尴尬、再狼狈不过了。
生活里的事情常常是这样,你怕什么就偏偏会来什么。不知从何时起,开个像样的会,时兴起了签名,而且往往是笔墨“侍候”,这样一来,如我者怕写字的人就不得不在人前现丑。不过签名毕竟只有两三个字,连大字不识几个的有的歌星,都可以把名字写得像模像样,我们总还不至于写的太刺眼。谁知这几个写熟了的字,有时也会使人产生误会,人们以为你的字一定写得不错,这又会劝你、激你、哄你,为他们留下“墨宝”。你若不从,就以为你在端架子、“拿糖”,他们的理由就是你的签名不错,别的字也就自然写得好,这时真让你哭笑不得,只好自己暗地里叫苦喊冤,恨不得再脱胎一次来生当书法家。可是来生总是未卜之事,眼前的麻烦却是现实,只好反反复复地左解释右说明,主人才相信你的字的确不怎么样。阿弥陀佛,一场信誉危急总算解决了。
可能是字写得不好的人比较多,不知道是哪位聪明人发明了电脑(说不定此人的字就不怎么样),使像我这样写不好又怕写字的人,总算有了一棵救命的稻草。虽说电脑字不是什么书法艺术,无法在情感上满足人们的享受,但总还不至于太怠慢别人的眼睛。而对于字写得好的人,这电脑就不蒂是个怪物,有次我跟几位作家一起参加一个电脑推销会,问老作家汪曾祺对电脑的感想,汪老非常不客气地说:“那还叫玩艺儿?”我知道这位老作家的字写得好,写字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艺术创作,他当然不会放弃自幼习惯了的笔墨,如果我有他那一笔人人夸好的字,我想我也不会用这不叫玩艺儿的鬼电脑。由此可见,怕写字的人,写不好字的人,实在没有出息。
话是这么说,写字比之打电脑总还是要功夫的,心气再高,劲头再足,没有个十年八载,无论如何写不出像样的字。就凭我这份懒样儿,这辈子怕是当不了书法家了,充其量成为半拉子书法爱好者,那就算是前生修来的造化了。我这样说绝不是故意卖弄,真的,谁让我怕写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