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早晨,刚过八点,空气就被灿烂的阳光烤得有些燥热。
荣青抱着一束百合推开一间单人病房的房门。
开门的一瞬,就见坐在床边的吴遇歌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看了过来,见到是她,笑着答:“早啊,青姐。”
一身浅色病服,半躺在病床上的陆尽繁也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早。”荣青关好门冲两人微微一笑。
等她走近,吴遇歌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花束,放着床头柜上,然后抱起昨天刚换的花瓶往洗手间走去,边走边道:“每天一束,青姐都快变成送花使者了。”
“送花使者?我真是不敢当。在某人眼里,只要送的不是你,还配叫什么花啊。对吧,尽繁?”荣青双手抱臂随意地依靠在床尾,调侃道。
陆尽繁看了看脸上闪过一抹害羞的吴遇歌,回过头对荣青微微一笑,道:“有自知之明。”疗养了两个月,陆尽繁的嗓子已经发声,只不过沙哑依旧明显。
吴遇歌把花瓶里的花抽出来换掉,重新换了水,双手捧着花瓶刚回到病房里,就听到陆尽繁问荣青。
“下半年的歌迷会定具体时间了吗?”举办歌迷会的安排是在去参加奥奖之前就定了的。
这是出事之后,陆尽繁第一次过问行程安排的事情。
闻言,吴遇歌和荣青齐齐一愣。
吴遇歌反应很快,瞬间回过神来,佯装不高兴地快步走到陆尽繁身边,把花瓶放在一旁,道:“今天说话的量又超了。不许再说话了。”
因为嗓子还在恢复期,医生叮嘱过他每天尽量不要说太多话。
说完吴遇歌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刚好将陆尽繁和荣青隔开。不容商量的语气,俨然一个管家婆。
见状,陆尽繁笑得无奈又纵容,抬手揉揉她的发,好像在安慰一个赌气执拗的孩子。
看她脸色缓和了很多,陆尽繁再次开口,“不唱歌赚钱怎么娶……”
话没说完,原本乖乖坐着的吴遇歌一把拉开他的手,“噌”一下站了起来,不管荣青还在,凑上去就抓住他的衣领,俯身吻了住那喋喋不休的唇。
陆尽繁的身体猛然一僵,深色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为了不让他看出太多异常,吴遇歌见他不再说话之后便松开了他,手揪着他的衣领也不放,气鼓鼓道:“别以为我就治不了你。”
陆尽繁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眉开眼笑,默然不语。
“我天天送花来,竟然还在我面前秀恩爱,简直没天理啊,没天理。”荣青的声音传来。
一直强做镇定的吴遇歌听到荣青这句话之后耳根一下就红了,抬眼又对上陆尽繁满含笑意的双眼,手一抖立马松开他的衣服,别开视线退开,不自然地拨弄着身边的百合。
“这叫家法伺候。”陆尽繁的目光从吴遇歌身上扫过,对荣青道。
荣青毫不客气地翻个白眼,“你能再得瑟一点吗?算了,你们两慢慢家法侍候……play,我就不在这儿当超级大灯泡了。”说笑着瘪瘪嘴拎上包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在确定自己的情绪不会被察觉之后,那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消失,只剩担心、惋惜、无奈和难过。
自从上次陆尽繁问到复出的事情之后,吴遇歌就变得愈发小心,尽量不让他和荣青还有医生护士单独相处。然而,结果却是她似乎是太过敏感,因为除了那次之后,陆尽繁再没提起过任何关于演出复出的事情。
忙完公司的事情,荣青忙里抽闲到医院看看陆尽繁。
一进门却发现那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还在因为吃药的事情撒娇耍赖。
“不吃!”
“为什么?”
“太苦。”
吴遇歌:“……”
吃了好几个月的药现在才叫苦。
“要我吃也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急忙追问。
陆尽繁微微仰起下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吴遇歌偷偷瞄了一眼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的荣青,回头坚决地摇头,“换一个。”
陆尽繁放松身体靠了回去,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后,不再讨价还价,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和一堆药片,一把扔进嘴里,一口水,喝了下去。
见他吃了药,吴遇歌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见陆尽繁忽而扭头看向荣青,说:“趁着现在有时间,要不要商量一下出院之后全球巡演的事情?”
闻言,吴遇歌拿着杯子的手忽而一抖,猛然转头去看荣青。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荣青像是有些意外微微一怔,脸色也严肃起来,安静了片刻,正要回答,到嘴边的话却被吴遇歌紧接着的动作齐齐堵在舌尖。
和荣青相处这么久,一看她的表情,吴遇歌就知道她是打算和盘托出了,顿时张皇无措,想也没想就凑过去吻上陆尽繁的唇。
故技重施。本想向上一次一样,一触即放。然而,就在她准备退开的时候,后颈忽然被人一压,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朝他栽去,吴遇歌慌忙用双手撑在床上,就算已经全力补救,但还是没能拦住这个吻陡然加深。
“唔?!”舌尖厚重,又苦又涩的药味让吴遇歌不由挣扎。无奈力量悬殊,任她怎么扑腾也没能推开他半分。
等到含在故意含在口中的药片在她舌尖完全化开之后,陆尽繁才终于松开她。
吴遇歌捂着嘴都不敢呼吸,感觉一呼吸嘴巴里药的味道就会窜到五脏六腑去,一张脸皱成了一团,满腹怨念地看着罪魁祸首。
陆尽繁却不以为意,挑挑眉,“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这句话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幼稚!”吴遇歌拔高嗓门喊道,说完实在忍不了嘴巴里让人反胃的苦臭味,捂着嘴就准备往卫生间跑,刚一迈腿手腕就被人拉住。
“干嘛?!”
看着难受得跟吃了只苍蝇的吴遇歌,陆尽繁神色淡淡的,看着她问道:“是不是格外的苦?”
“你难道不知道吗?”气呼呼地反问。
“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苦吗?”
“这是药又不是糖。”飞快地回答。
“是因为苦的东西含在嘴里,随着时间的增加会变得越来越苦。”
旁边的荣青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目光闪了闪。
“那你还含这么久!”一脸嫌弃地抹了抹嘴巴,像是这样嘴里的苦味就会少点。
“因为这样才能让你去给我买粥喝。”忽而笑了出来。
一听是这个理由,吴遇歌登时气结,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来一个字,最后扔了一句“等着!”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宽敞明亮的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耀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抹开一地没有温度的白光。
“把医生叫过来。”有人声线飘渺地开口。
吴遇歌拎着粥刚走进住院部底楼大厅,就看一个熟人。
“袁医生!”袁医生是跟着陆尽繁的主治医生的实习医生,经常跟着主治医生来病房。吴遇歌微笑着跟对方打了声招呼。
袁医生侧身,见到是她,也笑着应了声,“遇歌。出去买东西了?”
“嗯。对了,你怎么在这儿?赵医生竟然舍得让你这个得力助手开小差。”
听吴遇歌说完,袁医生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恢复过来,答道:“老师被陆先生叫过去了,没让我跟着。”
陆先生……
“嗡——”
吴遇歌脑子空白瞬间,下一秒拔腿就往电梯跑!
“诶?”袁医生本想叫住她说些什么,但见她已经跑远,迟疑一下便放弃了。
医院里的电梯一向都是人满为患。
看着满满当当的电梯,吴遇歌一咬牙折身就冲向了安全通道。
好像永无止境的台阶在脚下快飞地往后退,逼近身体极限的速度让周围都安静下来,只剩如鼓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一圈一圈地,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吴遇歌迷迷糊糊地想起她走之前他说的话。
“是不是格外的苦?”
“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苦吗?”
“是因为苦的东西含在嘴里,随着时间的增加会变得越来越苦。”
因为苦的东西含在嘴里,时间越久就会越苦。
她竟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懊恼,后悔,害怕都在把她死命往下拽。
吴遇歌从安全通道里冲出来,一转头,就看到从陆尽繁病房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的荣青和赵医生。
“哗——”顿时感觉被人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原本狂奔的脚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陡然停下。
站在不远处两人也看到了她。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赵医生转身离开,留下荣青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她靠近。
嘴里干渴得要命,却情不自禁地一遍一遍地咽着口水,吴遇歌深吸一口气,重新迈腿走了过去。
“能进去看看他吗?我把粥买回来了。”强做语调轻快,却因为没有平稳下来的呼吸,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拎着粥的手不住轻颤。而原本好好装在碗里的粥不知道什么洒了出来,糊了一塑料袋到处都是。
荣青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眉头微皱,有些心疼,柔声道:“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他说不想任何人打扰,特别是你,遇歌。”
特别是你……
轻颤的指尖因为冰凉规矩了很多。
良久,吴遇歌才轻轻道:“哦。”
那样的口吻,像是在回答一个根本不在意的事情。
说完,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地往来的方向走。
手里的塑料袋因为走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本就熬得很烂的粥这下是一点找不回原来的形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