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来得很快。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显得走廊里的灯光格外明亮。
吴遇歌在病房外站了一个下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太久的原因,双腿并拢站得笔直。只不过头却耷拉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把。
照这几个月的规律,每天的这个时间陆尽繁就准备休息了,而她会跟他说声晚安之后回公寓。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情,在今天却变得如此困难。
犹豫了好一会儿,吴遇歌做了个深呼吸,在脑子还来不及多想的时候,凭着一股冲动飞快地伸出手去,一把压下门把,推开——
设想过很多推开门之后会看到的场景,还想了该和跟他说些什么,就连说话的语气语速都一一设想过。然而,在看到一片漆黑的病房之后,所有的准备都显得那么的多余。
吴遇歌定定地站在门口,明明整个人都在光亮底下,但屋子里的黑暗还是狡猾地随着她的呼吸钻进了五脏六腑,带着浓重得让人窒息的苦味。
良久,吴遇歌慢慢地往后退一步,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开的门又关上,把他的世界完整地还给了他。
有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门开门关,人来人走。
“早!”吴遇歌拎着从凌晨开始熬的汤走进住院部大厅,看到前台值班的护士,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今天这么早就来了?”护士笑着回应了一声。吴遇歌经常进进出出的,加上陆尽繁的缘故,医院的护士都认识她。
“嗯。”点了点头。显得特别有精神。
简单地说了两句之后,吴遇歌便坐电梯上了楼。
走到熟悉的病房外时,刚才在大厅里露出的灿烂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压下门把推门而入——
还没看到人就先道:“早上好啊,老大!”
依旧热情亲近,仿佛昨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原本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的陆尽繁听到熟悉的声音语调,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稍微侧过身。
见他转身,吴遇歌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因为等着他开口说话,脸上的笑都变得有些僵硬。
然而,陆尽繁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便落到别处去了。
嘴角上像是栓了千斤铁,越是想要高高扬起,明显的颤抖就会把极力掩藏的情绪暴露无遗。
狼狈地别了别脸,调整了一下情绪。吴遇歌捧着装着汤的保温盒乐呵呵地走到茶几旁边,“老大,我给你带了汤过来,趁热尝尝吧。这可是我熬了好几个小时熬出来的呢。”
说花好几个小时熬的本意是想佐证一下这汤的美味程度,然而却让刚刚看过时间的人眉头一皱。
见他没动,吴遇歌也懒得催了,直接走过去准备把他拉过来,结果刚走到他面前,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病房门被推开了。
荣青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包……还有早餐。
看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荣青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早上好,青姐。”吴遇歌一如往常,乖巧地打招呼。
“好。”此刻荣青注意茶几上的饭盒,抬手指了指身后,看着陆尽繁道:“我先走?”
陆尽繁没说话,径直从吴遇歌身边走过,走到荣青身边从她手里把自己订好的早餐拿了过来,然后走向茶几,坐在沙发里吃了起来。
宁静,本就是属于清晨的。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汤慢慢冷掉的声音。
荣青有些担心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吴遇歌,嘴唇微抿,一言不发。
而吴遇歌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看着从她进来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的那个人,垂在身侧的双手无力地收了收手指,片刻之后,干得有些难受的嘴唇忽而向两边用力牵起,满面笑容地走过去,蹲在茶几边上,声音里带着些遗憾道:“真是火眼金睛,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看穿了,知道今天我把盐放多了,不过味道应该还好吧。”
说完,吴遇歌拿起勺子舀了点尝了尝,当即眉头打成了结,一下把勺子扔了回去,捂着嘴苦不堪言。等了一会儿,像是从要命的咸恢复过来,吴遇歌飞快地将茶几上的汤都收拾好,看都不看陆尽繁一眼,抱着就往门口走。
“这么可怕的黑暗料理,我还是去倒了吧。还好没吃,不然赵医生一定会杀了我。”一路碎碎碎念,头也不回地走了。
荣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而投向若无其事的陆尽繁,笑得有些嘲讽,缓声道:“遇歌一向把赵医生的话当成圣旨,就差拿个神龛供起来了,竟然会忘了你饮食必须清淡的这件事。”
荣青话音刚落,那端着瓷碗的手下倏尔收紧,指尖泛白。
认识多年,荣青太了解他,也因为了解不忍苛责。叹了一口气之后,转过身,“我去看看遇歌。”
吴遇歌走出好远,一头冲进了楼道尽头的卫生间。
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汤倒进盥洗池里,顺着水流冲走。
相似的画面,吴遇歌不由想起他出事那天晚上,从手臂上洗下来的血迹也是这样顺着水流流走。
不禁吸吸鼻子,仰头看着斜上方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继续洗东西的时候,像是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反扑上来,冲得她眼眶微微发热,吴遇歌下意识地哼出小时候经常唱的《数鸭子》。
难过的时候哼开心的歌,虽然骗不了心,但肝脾肺肾能忽悠一个算一个。
哼着哼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荣青缓步走到吴遇歌身边,转身轻轻靠在盥洗台边沿,目视前方轻声道:“如果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
吴遇歌匆匆抬头冲她笑了笑,“青姐我没事。”
荣青扭头默然凝视她片刻,道:“遇歌,在被强行剥去了所有外壳的陆尽繁面前表现得这么坚强只会让自己更委屈,明白吗?”
吴遇歌垂下眼帘,看着湿漉漉的双手,沉默。
“……其实他只是太喜欢太害怕了。让陆尽繁不能再唱歌跟拿走他半条命没什么差别。你可能不知道,在没遇到你之前,他真的骄傲得跟一只成了仙的孔雀一样。所以当我知道那么优秀又耀眼的陆尽繁准备跟你求婚的时候,我真的……”扬了扬眉,继续道:“在最好的时光里爱上的人,都会舍不得用半条命去拥有的。”说完长叹一声。
之后她的回答,时隔多年荣青依旧记得很清楚。
她说:“我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我知道,只要我在他面前一哭,他就拿我没辙,明天一醒来他又会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陆尽繁。可是,青姐,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