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陆尽繁的电话的时候,吴遇歌正默然杵在二楼窗户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嫁北方的姑奶奶从大门口进来。年过六十的老人,边哭着喊“三哥,三哥”边急匆匆地往主屋走来。
原来,有些东西是真的不会随着距离、时间而褪色的。
愣愣地看着震动的手机,好半天才接通。
把电话放到耳边,没说话。
“……喂?”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她自作多情而幻想出来的关心。
“嗯。”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想哭……就哭,我听着。”他又道。
一句“我听着”,让刚被风吹干的眼睛再一次湿润。吴遇歌嘴角抑制不住地轻颤,却在决堤之前,抿着嘴唇拧紧眉头,将不听话的嘴角死死压制住。
“没事。”之前哭得太厉害嗓子都沙哑了。
简单两个字,干脆利落地将两人的对话就此掐断。
“……我手机全天开着。先去忙了。”
“好。”
在老家,丧葬的日期、时刻是有严格要求的。爷爷下葬的日子选在四天后。作为长孙,吴遇歌每晚都要和父母叔伯一起守夜。
深夜。灵堂外挂着一颗老式的白炽灯,太高的瓦数,让原本昏黄的灯光泛着一丝耀眼的白,照得灵堂前大亮。院子里那张因为年数太久颜色暗沉的木桌上摆着茶壶水杯。周围的人家都已经睡了,只有自家因为守夜人声不断。
吴遇歌蜷成一团蹲在火盆旁边,呆呆地往里扔着纸钱。虽然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但还好能勉勉强强地撑下来。
几天时间,一晃即逝。
出殡当天,凌晨三点,不小心趴在主屋里的桌上睡着的吴遇歌被母亲叫了起来。
“小歌?”手臂被人轻轻推了推。
“嗯?”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该封棺了。”
在吴遇歌的印象中,这是整个家族第一次全员到齐。爷爷还在世的兄弟姊妹、还有叔叔伯伯还和所有的孙辈,在木棺边上围了一圈,静静地送别。凌晨时分,没有一丝风,所有人身上的白麻布格外沉寂。
天刚蒙蒙亮,起棺上山。
起棺之前,有人把之前一直挂在爷爷灵前的招魂幡递到她手里,然后郑重严肃反复地跟她强调说,要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趁着还未完全散去的夜色,走在被露水打湿的路上,她脑子里全是那句话。
一直往前走。
千万别回头……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一位老师曾说过,“葬礼,其实是办给活着的人的。这有仪式,才能让活着的人从失去的悲痛走出来。”
这一路,整个送葬的队伍走得很慢,她也慢。不过却是一直往前,没有回头。
爷爷的葬礼结束。前来奔丧的亲戚朋友都陆陆续续地离开。
下山之后,看着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外公也说准备待会儿就回去。老妈本来想让外公多留几天,但却一如既往地没有拗过闲不下来的外公。
或许真的印证了那句话,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失去了爷爷,吴遇歌才恍然发觉,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扛上肩头的外公也老了。头发白了,腰杆也直不起来了,双手越发干瘦。苍老得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她。
于是,脑子一热,顾不上假期要结束的问题,吴遇歌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跟着外公回了一百公里之外的老家。既是不放心外公一个人回家,也顺道回家看看因为晕车特别严重而没能来的外婆。
C市多山,回外公家的这条公路上180度的大拐弯有好几个,其他的弯就更是数不胜数。开这条路的客车司机基本都是驾龄十年以上的。还记得曾经跟弟弟妹妹们说笑,说考完驾照只要能把车开回老家,以后开车去哪儿都不怕。
快三个小时的车程,颠簸了一路的客车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透过车窗终于能看到小镇的全貌。很久之前修的粮站成为小镇的标志性建筑,灰白的墙格外显眼。看到熟悉的事物,吴遇歌还像小时候那样,因为马上就要到家心情忽然就兴奋起来。
擅自延长假期,不免心虚,吴遇歌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先斩后奏。等回到外婆家住的小镇上,饱餐一顿后摸着肚皮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给陆尽繁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却没人接,长时间的嘟声之后便是标准的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吴遇歌挂了电话。不用亲口跟他请假,不自主地松了口气,便没再打第二遍。直接发了条短信过去,说她晚几天回去。照他的脾气,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
刚适应了老家的生活,第三天一早,吴遇歌接到荣青的电话。
“喂,青姐。”睡眼惺忪地把枕头垫高一点,好让自己不会睡过去。
“遇歌!尽繁这两天跟你联系没?”声音急切。
听声,吴遇歌顿时清醒了不少,问:“老大?没有啊。出什么事了吗?”
“尽繁不见了。”
“什么?”拥被猛然坐起。
“这边出了点事。从昨天凌晨拍完专辑封面送他回家之后就再没见到他,打电话手机也关机。遇歌,尽繁真的没有跟你联系过吗?短信呢?或者微信都没有吗?”
闻言,吴遇歌心里“咯噔”一下。
荣青一向很能沉住性子,像这么阵脚全乱,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陆尽繁真的出事了。
慌慌张张地趿上拖鞋准备出去找人,打开门一抬眼才惊觉自己现在是在老家,在距离B市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千山万水,干着急。
荣青还忙着找陆尽繁,见她这儿没消息,在叮嘱她一旦有他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之后便挂了电话。
被这么一搅,瞌睡是彻底没了。吴遇歌站在房间外的阳台上,心神不宁地给陆尽繁打电话,但不管怎么打一直关机是状态。想起来刚刚荣青说陆尽繁出了什么事才不见了的,急忙打开手机的数据连接,一连串的推送通知让人应接不暇,吴遇歌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一周没有上过网了。
小镇远离城区,信号不怎么好。好不容易连上,打开网页却是一直在加载中。他出事的时候她不在,不知道他在哪儿,现在就连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她都不知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陆尽繁的新闻或许有个人了解的比百度还多。打开电话本,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李杏,是我。”
“遇歌,怎么了?有事?没事的话我待会儿打给你啊,现在忙着跟人撕逼呢。”
“有事有事。我问你啊,陆尽繁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也顾不上她会不会察觉什么。
“屁事!就是一群黑子加水军在哪儿乱BB!同性恋,跟宋杨?!去TM的同性恋!妄想症晚期是吧!哈!一群LOW逼,凭实力干不过老大就整这些有的没的!”一串连珠炮,噼里啪啦地炸完,“哎呦我去!真是气得我血压直飚!不行了!不撕撕这群人,我一定会血管爆裂而亡!遇歌我先不跟你说了啊!”
“嘟嘟嘟!”
一阵急促盲音,震得吴遇歌失了反应。
同性恋……
跟宋杨?
吴遇歌这下是打定主意跟陆尽繁的手机杠上了,明知打过去是关机,依旧锲而不舍。听到标准客服女声一遍遍地挂掉,再一遍遍地打过去。
手机电量殆尽的时候,那个打了N遍的号码打了过来。看着来电显示的那几个字,吴遇歌愣了一秒,然后手忙脚乱地接通。
“喂,老大,你在哪儿?”疾声询问。
而那个让人急得跳脚的人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慢悠悠道:“来机场接我。”
“机场?哪个机场?”
“你在C市,难道我会叫你去B市的机场接?”语气嫌弃。
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你最好抓紧时间,要是因为在机场待得时间太长被粉丝围堵,你自己看着办。”语气不善地警告完,一下挂断了电话。
吴遇歌缓了缓,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换衣服,拿上钱包手机和充电宝,跟外婆说了声就往车站跑去。上帝保佑,刚好赶上进城的客车发车。下了客车已是下午两点,怕他等急了,又马不停蹄地打了个出租直奔机场。
使劲推开机场的旋转门,风风火火地冲进候机厅。四处张望了下,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吴遇歌给他打了个电话,边问他的位置边在候机大厅里找着。一扭头,看到在候机厅左侧尽头,一个一身白色的男人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虽然对方带着墨镜,但吴遇歌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归于原位,吴遇歌慢慢缓下步子,站定,远远地看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后,会心一笑。
然后就看到他一手搭在行李箱拉出来的拉杆上,一手抄袋,身体放松,闲闲地站着,墨镜下的嘴角蘸着笑意,似是在等着她走近。
吴遇歌笑着朝他迈开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接变成小跑。
最后,奔跑的脚步在他怀里骤然停驻。
千山万水,竟然变成了近在咫尺。
陆尽繁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加上两个人的亲密举动引来不少的侧目,吴遇歌只好赶紧带他离开。
短暂的甜蜜之后,转身她又化为苦力,拉上陆尽繁的行李箱往出口走去。不料,刚走两步,肩上一重,有人大刺刺地揽着她的肩。粉红暧昧,让人心跳加速。
吴遇歌故作镇定,仰脸看他笑道:“拖了这么大个箱子来投奔我,最好有点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我就把你带到山沟里去卖掉。”
闻言,陆尽繁挑挑眉,“投奔?难道不是私奔吗?”
吴遇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