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
雨点打在窗户上,“嗒嗒”作响,衬得夜格外的安静。在这个仿佛全世界都安眠的夜里,吴遇歌却睡得一点不踏实。自觉已经醒来,并且清醒到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但却无法从梦里抽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这个梦里挣脱,睁开眼,一摸脖子竟全是汗水,扭头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着。
这么晚了会是谁的电话?
吴遇歌伸手把手机摸了过来,眯着眼一看,竟是家里打来的。瞌睡登时醒了一大半,拥被坐起,接通。
电话那头是老妈声音,明明带着喘不上气的沉重,但说出口的声音却轻若羽毛。
“小歌,你爷爷去世了。”
“……”
“噼里啪啦——”雨势忽然大了起来。
外面的雨声怎么这么大,害得她都没听清电话那头究竟说了什么,但又诡异地清楚到不敢再去追问。
良久,老妈的声音又响起,“女儿啊……”
“嗯?”声音很平静。
“还好吧。”老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嗯。”
明明没有哭,明明很平静,但后来老妈说的话她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忘了是怎么挂掉电话的,抱着手机躺在床上,盯着有微弱灯光透进来的窗户,脑子开始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是睡着了,但眼睛却怎么都闭不上,涩得又凉又疼。
天黑了又亮,正像有人离开了又有人到来。
今天一扫昨天夜里的细雨绵绵,阳光明媚,春风怡人,是个出游的好天气。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在这样的天气出去玩的福利。
因为今天有个很重要的杂志封面拍摄,陆尽繁起得比较早。打着呵欠下楼,却发现以为还在睡觉的人已经将早餐做好。
“起得这么早?”走到餐桌边坐下。
“嗯。”吴遇歌垂着视线帮他倒了一杯牛奶放到他面前。
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便长了些。
似是恍然未觉他的打量,吴遇歌将早餐都放好后,并没有像往前一样坐下来一起吃,转身走向客厅。
“你去哪儿?”陆尽繁叫住她。
不知道哪儿的力气,吴遇歌深吸一口气,扭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浅浅的笑容,“我已经吃过了。先去楼下等你。”
陆尽繁半信半疑,还没来得及追问,她已经走出了餐厅。
吴遇歌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不适合开车,便将驾驶座让了出来,乖乖坐到副驾驶座上。
也不知道是没吃早餐还是昨晚没睡好,整个人有气无力地窝在座椅上,头靠在车窗木然地看着车窗外,等着陆尽繁。
有些匆忙地吃完早餐,坐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陆尽繁一上车,就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不佳,皱着眉头问:“怎么了?”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
然而,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一脸烦躁不悦地挡开。
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吴遇歌全然不顾自己刚才的举动和情绪会给对方什么感觉,也没有任何解释,别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陆尽繁怔然片刻,收回顿在半空中的手,心头登时窜起一股无名之火。不再管她,目视前方,抿着唇,发动引擎油门一踩。汽车飞快地窜了出去。
MOST是国内一线时尚杂志,在国外也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成为MOST新春第一刊的封面人物,必定会给陆尽繁吸引更多人气和关注。
这么重要的拍摄,荣青自然不会缺席。
也是默契,她前脚刚到摄影棚,陆尽繁和吴遇歌后脚就走了进来。
一见到两人,荣青瞬间变身电影里的时尚女魔头,扭着腰拈着手指冲他们打招呼,尖着嗓音道:“Good morning!”
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陆大BOSS直接无视,冷着脸从她面前走过。
不过,稍许安慰的是,走在后面的吴遇歌还勉强冲她扯出一个笑,应了声,“青姐早。”
荣青的目光从吴遇歌身上转到陆尽繁身上,被两人之间不妙的气氛弄得一愣。
乖乖,这又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影响今天的拍摄!
荣青正在心里祈祷着,一回头就看到陆大BOSS已经坐在化妆镜前,跟化妆师说着什么。
见状,荣青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不用担心会影响工作。看到陆大爷这么配合,荣青才得空来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拉着吴遇歌往边上退了几步,以免妨碍到别人工作,低声问道:“遇歌,你们俩怎么了?”
吴遇歌沉默一会儿,抬眼看着荣青,却是答非所问,“青姐,你能帮我请个假吗?我要回家一趟。”
“怎么了?”见她神情不对,荣青收起探听八卦的好奇心,正了脸色。
“……我爷爷昨天晚上去世了,所以……”说话的时候吴遇歌将脸别向墙壁,似是不愿意和任何人有视线接触。
荣青默然,过了片刻,关心道:“还好吗?”
“嗯。”还好。至少还没有痛哭流涕,失去理智。
见她强撑的样子,荣青倾身抱了抱她,又道:“你没跟尽繁说这件事?”
“……没有。”吴遇歌坦白。如果可以,她甚至连荣青都不愿说。
作为过来人,荣青表示理解,冲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交给我。我去跟尽繁说,你的工作我会安排好的。准备什么时候走?”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等拍完这个封面就走。”
荣青点了点头,“节哀顺变。”
“嗯。”
无论何时,亲人离世这个话题都不会轻松。说完这些,荣青和吴遇歌都没有再出声。不过这边虽已经归于平静,但另一边的化妆师却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因为某人眼睛不住地往右边瞟,一不小心眉刷走歪,差点戳到陆尽繁的眼睛里,吓得年轻的化妆师赶忙道歉。
陆尽繁偏着头用化妆师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没事,继续吧。”陆BOSS虽然心情不佳,却并没有殃及池鱼。
化完妆等着开拍的时候,几个等了许久的陆尽繁的粉丝拿着马克笔犹犹豫豫地上前。
“老大……我们是你的粉丝,可不可以帮我们签个名?”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开口,身旁的其他几个人都满目期待地看着陆尽繁。
一个称呼就能辨别出亲疏。陆尽繁耐心地听他说完,点头同意,“当然可以。”
见陆尽繁点头,其中的两个女生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兴奋不已地抓着对方一阵摇晃。
签名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聊几句。
“老大,听说这次的新专辑里的歌都是你自己写词谱曲,真的吗?”男孩站在陆尽繁面前,让他在自己的衣服上签名,扭头问道。
“如果没有突然遇到特别喜欢的作品,应该是的。”
“啊~老大,我们都很期待你的新专辑!到时候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支持的!”一个女孩一脸崇拜。
“谢谢。”
“老大,我们都很看好你哟。一定会完胜顾准的!听说他现在还到处要歌呢!”另一个女孩上报敌方军情,信心满满。
陆尽繁淡笑不语。
几个人还想说,不过拍摄开始了,虽不情愿但只得散开。离开的时候,都跟陆尽繁比了“加油”的姿势。
或许是人一难过伤心就容易矫情。看着那边的热闹,吴遇歌觉得有些不舒服。心里不畅快,头也昏昏沉沉的。跟荣青打了声招呼准备出去透透气。结果出去还没吹到风就稀里糊涂被人拉去帮忙搬东西。
有十来个箱子要搬到楼下去,本来坐电梯的话很轻松的一件事,但是不巧楼里的电梯正在维修中,一群人只能抱着半人高的纸箱子从安全通道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怀里抱着这么大个纸箱,有些挡视线,是以大家都把距离拉得很开,几乎是一坡楼梯上只有一个人走着。
吴遇歌走在整个队伍的中间。起初还觉得没什么,东西不重,而且还是下楼。但不歇气地下了几楼之后,便开始觉得不对劲。
脑子闷闷沉沉的,耳朵里嗡嗡直叫,腿也不听使唤地发软,直觉不妙!刚想着坚持走到转角处就休息。谁料,一分神,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前直直栽了下去——
“啊!”下意识地轻呼出声。
凝固的时间在陡然紧缩的瞳孔里终于重新流动。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家里打来的那通电话,想起了母亲说的话,也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爷爷了。
摄影棚的门被推开,一个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冲着正在跟陆尽繁一起看片子的荣青急声道:“青姐,你们家助理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荣青一惊,正要询问,眼角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扭头一看,“尽繁!”顾不上其他,荣青也立马追了上去。
梦,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让已经失去的重新回来。
在一片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阳光。
这样懒洋洋的阳光属于老家的下午。
眼前出现的第一件事物是一个宽厚的背,稳稳地背着她走在田间地头。虽然还没走到,但她知道这次的目的地是自家的一块地。奶奶在那里等着去接她放学的爷爷还有她。
忘了这时的她是几岁,只记得是在上幼儿园。因为父母出门做生意,她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转学。农村的幼儿园放学放得格外早,爷爷接到她之后带着她继续回地里忙农活。橘子瓣一样错落铺开的土地,新翻的土松松软软,很适合播撒种子。
爷爷在地里给她找了一块平整一点的地方,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把里面洗干净的梨递给她,然后把那个印着“年年有鱼”的塑料袋铺在地上,让她坐在塑料袋上。
夏天的下午,日头有些大,担心她被太阳晒得不舒服,爷爷把之前出门的时候专门带的伞支在她身边。大伞落下来的阴影刚好将小小的她遮住。
“自己玩。”把她安排好之后,爷爷要去帮奶奶的忙了。
“嗯。”抱着梨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家种的梨,个头不大但格外的脆格外的甜。她抱着梨啃得津津有味。津甜的梨汁浸过指缝滴到地里和腿上,这样的甜味吸引来几只又大又黑的蚂蚁。气势汹汹地从远处而来,没一会儿就“大军压境”,明目张胆地沿着她的脚丫往腿上爬。
大惊失色。
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看起来相当凶猛的动物,年幼的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坐在地上哭着脸敞开嗓子大喊:“爷爷!爷爷!”因为害怕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
在地的另一头忙活的两个大人一听这声音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高高瘦瘦的爷爷弯腰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奶奶忙问怎么了。得知是被几只蚂蚁吓着了,围在她身边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后来,当她已经不再害怕蚂蚁的时候,爷爷奶奶却还经常拿这件事笑她。后来,当她在看到那把伞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这么小。再后来……
被悄然滑落的眼泪惊醒,眼睫轻颤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神色狼狈的陆尽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