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时,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啊!”
“BOSS!BOSS!”
有人尖叫,有人高呼。
吴遇歌飘忽的神智被这声音拉了回来,紧接着便听到陆尽繁跟全场观众打招呼。
“I am back!Where are you?”漂亮的英式腔。
“啊——”全场再次尖叫。这一刻,几万人再一次找到共通的频率,仿佛其他的言语都抵不过这一个字表达感情的强烈直接。
按捺不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吴遇歌像是终于被人解开了穴道,忽而折身,往会场里狂奔而去。脑子里冒出一个滑稽又有些大胆的念头。
这场演出,她要在。
灯光聚集在偌大的舞台上,观众席里幻化成为一片蓝色星河。舞台上乐队隐没在阴影里,露出隐约的轮廓。唯有陆尽繁一人,站在灯光焦点的中心,一身黑衣,抱着一把电吉他,踩着黑色军靴开始在地上打上节拍。
One,Two,There!
舞台上,军鼓响起。这种具有强烈标志性的乐器,一下勾勒出进行式庄严和迫人前进的气势,电吉他紧追而上,奠定了《飞越流水线》这首歌紧张又带着一丝焦躁的色彩基调。
这是许多粉丝认识陆尽繁的第一首歌,也是许多人发现音乐竟然和自己的生活如此贴近。以至于在这样消磨了美感的近距离中,察觉到自己对生活的焦虑不安和痛苦。然而这样的焦虑和痛苦仿佛附着在心口上,迫得人连哭泣都做不到,唯有呐喊,声嘶力竭的呐喊。
吴遇歌站在人山人海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个人。记得有人说过,有灯光和舞台的地方就有神圣地方的东西。而此刻,在这神圣国度里,他便是独一无二的王。
完全被感染,她渐渐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忘记自己是谁,卸下了背了十几年的好好学生的壳,露出鲜活的内里,如初生的牛犊般不再畏惧,和身边的人一起放肆到疯狂地欢呼尖叫!
然而,当《暗星》的前奏响起时,又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前一首歌余热渐熄,观众渐渐从刚才的疯狂中脱离出来。舞台上安静了许久的交响乐团终于发出它们的声音。
气势雄浑的弦乐与低沉的定音鼓声以及长号破空而出,拉开悲壮的序幕。
他们的王褪下华丽的外衣,换上一身戎装,摒弃了炫目的灯光以及伴舞,拿着一支话筒孤身一人在台上和着这样的曲,低沉开唱。
“太阳那么炙热/却照不到我/耀眼的星那么多/不差我一个/自然被遗忘在角落/要怎么安慰自己/会有发光发热的时刻/”
娓娓道来的开头,像是翻开了尘封的书卷,引人回忆无数。
——“李杏,要是我写的东西以后能出版,我一定送你一本扉页写满字的签名册,全球限量,只此一本。”
“渴望有人能看到我/当没水解渴/心脏开始焦灼/”
——“像这种口口声声都在说自己梦想的人的梦想实际上最不值钱,为了自己梦想除了默默无闻的拼命还有什么不能做。”
钢琴分明的琴音走进二者之间,描绘出一丝绝望的喜悦。
“全身大火/却不是凤凰重活/”
——“潜规则这种东西一直存在,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被潜,那是因为你还不够值钱。”
——“别给你对钱权的欲望穿上梦想的外衣,有些可耻。”
竖琴发出一串珠玉般的乐音,与此同时迫人心弦的锣敲响,长号的气势也节节攀升,将整首歌的情感推向高潮。
“拼命一搏换来的只有一闪而过/终于有了自己的光和热/耀眼于自燃的火/带着不死的梦/在人们的惊叹中/陨落——”
当最后那个高音落下,全场掌声雷动,起立欢呼。
而在这样欢呼的氛围中,吴遇歌却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在完全淹没在人山人海中的那一瞬,
失声痛哭。
——“既然是真的喜欢,就努力在这条路上走得远一点吧。”
当这场震撼人心的相聚落下帷幕后,陆尽繁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回到休息室。没一会儿荣青找过来,一进门就满面春风道:“欢迎我们的陆天王回归!”
听到她的话,陆尽繁并没有什么反应,站在镜子前自顾自地将黑色西装和马甲脱了下来,只留一件白色衬衣。
“咦,对了,遇歌呢?今天晚上怎么都没见到她?”荣青在休息室里打量一圈没看到吴遇歌便问道。
“她今晚休假。”陆尽繁甚是随意道,边说边将衬衣的袖扣解开,衣袖半挽,露出精壮的小臂。
闻言,荣青不由纳闷。今天下午时候她过来盯场还看到了吴遇歌,晚上正忙的时候怎么放假了,难道是生病了?
“放假?她……”
“叩叩叩——”话说一半,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荣青对着门外道。
吴遇歌本来是担心陆尽繁在换衣服才敲了敲门,听到荣青的声音,原本准备推门的手忽然一顿。想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要是陆尽繁一个人在,像他那种性格,就算看到她不对劲,应该也是没什么心情去搭理自己。但荣青不同,一直都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她……如果她问起来,难道要说照实说是听陆尽繁的唱歌听哭了吗?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等会儿再进去。
就在她踌躇不决之际,里面又传来荣青的声音,“请进。”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稍稍拔高了点。大抵是她以为刚刚的声音太小,站在门外的人没听到吧。
荣青的声音打断了吴遇歌的思绪,脑子空白片刻,下意识压下门把,低着头就推门而入。
“青姐。”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吴遇歌匆匆抬头看了荣青一眼,打完招呼复又低下头去,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异样。
“遇歌?”见到是她,荣青微微惊讶。
“嗯。”头也不抬地轻轻应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自觉一直低着头有些欲盖弥彰的效果,于是吴遇歌将脸别向右边,看到一旁的桌上摆着一堆陆尽繁的东西,抬腿便往那边走,边走边道:“老大,这些东西都要带回去吧。我来收拾。”等到背对着荣青和陆尽繁的时候,吴遇歌终于觉得轻松了一点。
不过待她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剩下一片安静。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陆尽繁却看到了她通红的眼,不由微皱着眉,定定看着她的背影。不是让她去听自己唱歌去了吗?怎么又哭成这副鬼样子。
像荣青这种闯荡江湖多年的人,哪是吴遇歌一点小把戏就能忽悠过去的,从她一进门就瞧出她的不对劲,不过却也体贴地没有多问。扭头准备跟陆尽繁说话,却意外地发现陆大爷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某个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人身上。眼睛一转,视线不由在两人之间来来去去几趟,最后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自觉自己还是回家陪老公的好。
“今天都辛苦了。你们两收拾好就早点回去休息,我先走一步。”荣青眼里含笑看了一眼陆尽繁,拎上刚放下的包退了出去。
一时间,休息室里就只剩两个人了。
吴遇歌原以为只有陆尽繁自己不会这么紧张,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专注,哪怕背对着他,手上的动作也因为这目光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像陆尽繁这种“无音乐即无耐心星人”,盯了她几秒,见对方没有坦白从宽的自觉,大长腿一迈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吴遇歌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眼睑微敛,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上的活。
陆尽繁站在她身边,毫不客气地伸手就去扳她的脸。
微凉的指尖触上脸颊的一瞬间,吴遇歌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见他顿在半空中的手落了下去,却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继续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被她躲开,陆尽繁并没有发火,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冷冷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说完忽然觉得“没什么”三个字明摆着是在说“我有什么,你快问问我”,于是立马补充道:“刚刚粉丝太疯狂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弄到我眼睛里了。”低着头胡扯。
“我看看。”想到演唱会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学品,陆尽繁继续去扳她的脸。
“真的没什么,已经没事了。”吴遇歌推拒。
“我说我看看。”回以她的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情急之下,吴遇歌伸手去挡他的手。但陆尽繁哪是可以逆毛摸的老虎,见她拒绝,手上的劲儿又加了一分,大有不看到誓不罢休的架势。一个不让看,一个偏要看,一来一去,吴遇歌的动作有些拳打脚踢的意味,恰像一只张着爪子乱舞的小兽。但,就算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哪是山中霸王的对手。
陆尽繁双臂一张一收,一把便将她扣进怀里,死死地钳制住,剑眉一竖,在她头顶咬牙切齿道:“要造反呐?”
鼻子不期然撞上他的胸膛,疼得她泪花直打转,吴遇歌忙眨眨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之后不知道是扑腾得没劲儿了,还是自知实力悬殊放弃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抱住,把脸埋在他胸口,喘着粗气。
温热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衬衣染上皮肤,催得心笨咚笨咚地跳得又重又快。陆尽繁的呼吸微微一滞,不自然地松开将她紧锁在怀里的双臂。但,就在她的脸离开他胸膛的瞬间,怀里的人忽然抬手环抱住他,力道一点点加大,将脸又埋了回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震得忘了反应,陆尽繁完全僵住。
感受到他的体温,刚刚在人潮中已经流干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埋着脸哭,他看不到,便少了一分约束。不过,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在他面前哭。
湿润很快在胸前晕染开一大片,陆尽繁恍然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里无声哭泣的人,习惯性皱起来的眉宇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鬼使神差地没有毒舌嘲讽,而是单手抚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吴遇歌这种人,感觉到BOSS大人无声的安慰,不仅没有收声反而越哭越来劲,直接哭出了声。
好一会儿,不见她有停止的迹象,陆尽繁的耐心也快被磨到尽头,一改先前的温和,沉声道:“松手。”
吃软怕硬的吴遇歌委委屈屈地松了开他,眼泪却仍止不住。
“还哭你就一个人在这儿哭够了再回来。”陆尽繁眉头紧锁地威吓。嘴里虽说着这样恶劣的话,但是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一句话比糖还管用,前一秒还不顾形象大哭的某人立马闭上了嘴。抿着嘴,死死憋住不让自己再哭出来。结果压得太多,身体不堪负荷便开始抽噎起来。
见她哭自己心烦,见她止不住抽噎的样子更心烦,陆尽繁不自主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我说,你的眼泪怎么就这么不值钱。”
吴遇歌抽抽搭搭地,默了一会儿才咕哝道:“谁叫你给的东西太贵,我这么穷,就只能用好多好多不值钱的眼泪来换了。”
不知道是不是演唱会太成功,今天BOSS大人的心情格外得好,听完她的话,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泪眼朦胧地看到他脸上温和的笑,吴遇歌不由愣住,一走神,脸颊忽然被人捏住。
“那看来你这后半辈子的眼泪只能给我了。”陆尽繁故意咬着牙道,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置于他的钳制下,吴遇歌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叫。
“疼疼疼!”
陆尽繁一脸嫌弃地松手,“脏死了。”眼底却不慎走露出点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