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每次家长会最后都要提到钱的事,不是餐费涨,就是学费涨,就是老爸的工资不涨。”
最近店里生意不好,我看着手里的那点工资不停地叹气。也可能慢慢天气冷了,钓鱼的人都懒得出门了,谁还会跑来买渔具?
小子看着我,劝道:“跟北京比,这里的物价已经很低了。”
“那倒是。”我瞪眼道,“可这点工资也确实不给力。”
昨天和老张也商量对策,他也觉得是该拓宽点业务了,一时也没想好卖什么。
“爸,叶主任说我凶,我看你……其实比我凶。”
小子面冲着我,背靠着窗。夕阳斜下,他的身后,天色淡淡地暗了下来,远处农户家里的炊烟缕缕上升。一辆小奥拓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一路歪歪斜斜地向着深处行驶……
“我凶吗?”我正色道,“你也只是遗传了我的那一对狼眼儿,亏却屡屡吃在瞎咋呼、没眼力;再加上嘴笨、智商低,可不成了差生。”说完我又后悔了,说话没把门,这个老毛病也难改了。嘴上说小子,实际我也是这个德行。
“什么时候你能变得慈眉善目?”小子也挑我毛病,二人斗嘴。
“许多慈眉善目的人是真凶。你老爸我是假凶。什么是真凶?乘虚而入,动作之快、出手之重、直捣软肋,那才叫真凶啊。”我掏出心窝子揣进涂晓怀里。
“其实我也是假凶,可遗传了你的狼眼儿,别人都以为我是真凶。”小子沉声道。
我言辞恳切,语重心长道:“小子,你眯起两眼,少说废话,多做实事,喜怒无形于色。什么时候你能当上优秀生,慢慢你也会变得慈眉善目了。”
“又来了,什么时候能当上优秀生谁知道呢?也许期末等我考好了就能当,也可能一辈子也当不上。”小子说话没有底气。
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拿出一块石头:“还记得这块石头吗?”
小子直直地看着:“当然。”
“这块石头是你后几十年不再打架的警示标志。我一直帮你收藏着,今天起转给你保管。你放你抽屉里吧。”
小子接过石头:“还挺沉。”
“你就是用这块石头打架的。”我直言道。
“我真是挺没人性的。”小子冲我吐吐舌头。
“知道就好。”转眼我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夹,抽出一张奖状——思想活跃奖。
小子愣愣地看着:“这个你也转交我保存吧。”
我捏住奖状的一角,立在涂晓眼前,紧盯着他说:“记住,这是你的荣誉!我其实宁肯不要这个奖状,只要你考出好成绩。”
小子接过奖状,没接话。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交了入团申请书……”
“老师怎么说?”我更关心这个。
“老师没说什么。我这又不是干坏事,老师能说什么呀。”小子淡淡地说。
“你觉得能入上吗?”我小心地问。
“不知道。”小子仍是那副迷茫的表情。他永远缺的是“自信”二字。
“这个奖状是思想活跃奖——思想活跃乃是学生的无价之宝,所以这份奖状我一直保留着。但这只是你一个阶段内的奖励。那个阶段你思维活跃,学习成绩直线往上升,我当时都觉得是奇迹。现在我看不到你的思维活跃了,你明白吗?所以这个奖状我不保留了,转给你。”
涂晓惶惑不解地望着我,瞪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眨巴着。片刻,他突然猛地将奖状撕成碎片,揉成一团,顺着窗户抛出去,恰似天女散花。
我一惊。
“既然你都看不上了,我留着也没有意义。”
小子脸上有愤怒,我意识到可能说话有些重了,马上说:“我不是看不上,而是这个已是过去式了,我想看新的东西、新的变化。”
小子赌气地转过身。
我换了口气道:“好了,架打完了。检查也写完了,入团申请书也交了。过去的事不再提了。记住泰森、老霍和我送给你的礼物。下面轮到你跟张赛华去拼。输赢我不在乎,我只想看到一个努力拼搏的过程。你敢去拼吗?”
“这有什么不敢。”小子撇嘴,“输了再来,有什么的。”
“对!”我一时兴奋,扬起胳膊照着涂晓肩膀一掌欲拍。突然被他攥住悬在半空,我缓缓放下手臂,用手拈起他衣服上的一根头发丝,竟是白色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头顶,一头黑发丛中悄悄隐藏着一些零散的白色发丝。我的心一沉。
“早就有白头发了,你才发现啊。”小子不以为意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今天起我得好好给你补补身体。明天就给你买海参去,身体养好了,才有胜利的可能。咱为了重点高中,为了考回北京,为了明天的大学,也得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我心疼地说。
“瞧你说的,一根白头发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我没那么金贵。我也不爱吃海参,你别瞎浪费钱了。”
涂晓把石头和空空的塑料夹放回他房间里。我看着他的背影,满腹心酸。
第二天,我什么也不干,先去超市买了两袋海参。
路过邮局时,我犹豫了。想了想,我把自行车靠边一停,走了进去。
老张说涂晓他妈妈瘦了一圈,也是要补补。这母子俩真是让人不省心。
把那串熟悉的地址写完,我寄了一袋海参回北京。
周末这天,阳光煦暖,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我来到走廊,拽下立在墙角的渔包拉链,从里面抽出7.2米的定位竿,我把它甩到一边,整理着渔包。最心疼那一袋子丸九鱼食,闻一闻。行,味儿还挺浓。我转念一想匆匆往楼下跑直奔院子。
一个多月忘记浇水了,我边走边苦笑:“完喽,损失惨重。”我看到花盆里掺着秸秆灰和牛粪的泥土已经结成块了。我把花盆磕到地上,里面养的红蚯蚓已没剩下几根了,有些活着的个头儿明显见小,蔫头耷脑。
“凑合用吧。”嘴上只得宽慰自己,多亏还泡着几种嫩玉米和煮成半熟的麦粒。更重要的,趁天没黑先上趟街,再去买三斤油枯。不,这次买六斤。今晚缝口袋,明天再去丢水里。不甘心,钓不到鱼就是不甘心。怎么也得给小子钓几条新鲜的大鱼,好好补补。咱海参买不起,鱼总能钓着吧。
我把土重新放回花盆,连同残兵败将似的蚯蚓,往里面浇上点水。经过厨房,涂晓正凑着水池子在那里淘米。我说道:“收了它,你先去餐馆等我。”
涂晓斜着身子问:“出去吃?”
“废话。”我眯眯眼睛。
“万一你能钓着呢。”小子一脸坏笑。
“万一我钓不着呢?”我回道。
“这么没自信啊?”小子揶揄我。
“这不是自信的问题,是客观因素不具备,你没看到蚯蚓都瘦成那样了,鱼能稀得吃它吗?”
“你的思维很活跃,我想给你发个奖状。”小子咧嘴冲我笑。
我把手里的花盆差点砸他身上:“臭小子,今儿这顿你请,我给你记着账!”
说完我也止不住地笑起来。
好久没这么开心地笑了,却又不知有啥好笑。小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也是。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条短信:“海参收到了,谢谢!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以后别寄了,别浪费钱了。我给孩子寄了点衣服,天冷了,多加衣。”
那一刻,我才能体会,笑中带泪的时候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