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涂晓手握团徽给了我迎面一击。
我看着团徽,眼睛一热。小子终于入团了,我一直不抱希望的事终究成真了。
我刚要开口,小子打断道:“……月考成绩排位年级74名。”说完他长长地一声叹息。
尽管我经常想入非非,对他的名次做出种种理性地推断,也料到了输,但万万没料到输得一次比一次惨。74名,这是又落后了!
躺在床上闭眼计算一下,去年涂晓被我逼着苦学一个暑期,什么也不会,赤手空拳,晃晃悠悠地一路追赶,从132名冲上年级第36名,真难啊!两任班主任都尽了力,涂晓也拼了。谁能想到今天竟掉落到了74名!
我也跟着长长一声叹息。想骂他,也骂不动了。幸好还换回来一枚小小纪念章。可是北京要的是分,不是这枚小小的团徽啊。
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睁圆眼睛硬撑着说:“泰森被击倒过多少回,我们有什么输不起的。小子,风樯阵马不足为勇,胜败取决于持之以恒。”
小子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盯着他的脑袋,又赫然看到了几根白发。
我果断地说:“明天就给你买海参去。最近老张开发新项目了,我们有钱了。”说完我努力一笑。
涂晓看着我仰起的面孔,睁大眼睛问:“又买海参?上个月吃了也没管用啊。”
“那是吃得不够!”我安慰自己。
“爸,我脑子笨,吃什么也没用了。我师傅也从不吃海参,他回回都考得好。这是智商的问题。”
我听后一下也泄了气。我总不想承认自己的孩子智商有问题,我也总担心是否小子出生的时候因难产对脑子受了点影响……我总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台阶。
“不,我觉得不是。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你忘了,小时候你骗我说把我随地小便的事写进作文里,害得我那几年都不敢去学校。你就是不想我去学校开家长会,故意编了这一段。我当时真信了。你说你多聪明,笨的孩子哪儿会想出这一招。”我边回忆边苦笑道。
“那是小聪明。”小子一针见血道。
我无语了。小聪明和聪明只差了一个字,意思上却是全拧。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涂晓是聪明,而不是小聪明。
我就是个老顽固、老固执,我知道。
我向他投去善意的微笑:“胡说,我就是觉得你聪明,你要是再努力努力,一定能超过你师傅,我一直这么认为。”满眼充溢着对他的关怀之情。小子却不接我的眼神。
“爸——”小子打断我。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在那一对视的时空里,我俩都沉默了。
我们久久凝视着,不带任何表情,直到我鼻子发酸,我才别过头去。
小子的眼神我已不忍直视了……
S城的三月,乍暖还寒,风吹在脸上还是冰凉,树枝光秃秃,仍没有返绿。徐家堰的渔友们对垂钓的兴趣似乎还没起色。
我却一直坚守徐家堰,风雨无阻。我只有一个信念:要钓最大的鱼给涂晓!鱼头炖汤,鱼肉红烧。明知他吃烦了,也得给他吃。都说吃鱼补脑,不补能行吗?!毕竟没有那么多的海参吃。
在我海竿的轮番轰炸下,油枯不间断地往窝子里面续,一只手竿采用传统的铅坠落底,另一只崭新的炭素竿采用台钓的悬坠法,且以10公分的尺度往上移钩,时而垂底,时而悬浮。今天我又钓上来一条六斤重的贼鲤鱼,我这兴奋啊,脑子一热,竟然晕了过去……
小子把我的海竿没收了,他也不想再吃鱼了,他说快吃吐了。
我没反驳他。收就收吧,天这么冷,谁愿意挨冻去?
我把鱼切成段儿放进冰箱里。现在快吃吐了,过一阵儿准保又想吃了。要么说是孩子呢。
“爸,黄永生因不肯剪头发跟叶主任发生冲突了,他打了叶主任,被勒令退学了。”小子正色道。
“噢。”我沉吟一下,一点儿不意外。这事黄永生做得出来。
“李飙一星期没来上学,被老师在网吧抓着了,老师让他写检查,他不写,学校让他停课了。”小子接着说。
我安静地听着,学校终于也对李飙采取行动了。虽说不是针对打架这件事,但总算学校也有个态度,这是转变,我心里一喜。
片刻我又问:“你没捅什么娄子吧?”
“我……我这月末考试排到72名……”小子嗫嚅道。
“那就是说前进了两名……”我欲哭无泪道。
小子脸红了,不敢看我。
“虽然前进了两名,但远远不够北京的分数线,是这样吧?”我明知故问。
小子点点头,再不多话。
我也再不多话,我认命了。那一刻,我认命了。
一个月后,姚老师跑来劝我:“涂晓的成绩一直没有提高,这个成绩恐怕很难考上北京的高中,你有何打算?”
“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学校什么意见?”我感觉到姚老师话里有话。
“我们学校的意思还是让他转学吧。毕竟北京的师资力量比我们这儿好,教学条件也好。涂晓在这儿学习成绩一直没有提高,我们当老师的也很着急,也是怕耽误他。如果他能回北京找个好学校上,或许他的成绩能上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
想了想,我无力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还是等期末考试考完吧,不管成绩怎么样,那时我都会带他走。”
“我们学校的意思是能否现在就转?因为我们现在对老师的业绩考核还是很严的,他一个人的成绩很可能会拖垮整个班的平均分……”
姚老师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就是这么不通情理,明知别人有理的事,我还要无理搅三分。我硬着头皮道:“谢谢,姚老师。请转告学校:不管考试结果如何,做事还是要有始有终。6月24日以前,我们哪里也不去。只要一考完,我们一天也不多待。请理解我一个做父亲的心情,这个时候你让我们转学,现联系也来不及啊。况且也没多少天了,请学校再容忍一下。这期间,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想尽办法让涂晓把成绩搞上去,绝不拖学校的后腿……请学校再给涂晓一次机会……”我差点给姚老师跪下了。
那次谈话,我把一辈子的尊严全抛弃了。只要涂晓有学上,我这张老脸不要了!
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知道这三个月不可能出现什么奇迹了,情况已十分明朗,涂晓考回北京重点高中的可能性为零。我的目标一降再降,我想只要能考回北京,上个普通高中也算完成任务了。如果他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那真的只有喝西北风了。
我乐观地相信奇迹,悲观地担心概率,无论乐观与悲观,我们总要往前面走啊!生活在延续,艰难也在延续,暗流险滩在哪里也躲不过去。
“双脚落地,承受现实。”我跟小子的谈话也变了调。我只求他能继续读书上高中,其他啥也不敢奢求了。
小子安慰我说:“没准会有奇迹。”
我白他一眼,可也不忍再说他了。
但愿奇迹真的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