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过后,学校像往常一样召开家长会,我如期前往。
路上我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涂晓打架事件这么久了,我终于要再次迈进学校的大门,不知道见到校长、老师他们会怎么说?
我想象着那个场面,有些无地自容。
打开手机,有关校园暴力的几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校园暴力触目惊心】发生在一些省市中小学里的校园暴力屡屡报道,上半年,多达数十起。有的同学被殴打、索要钱财、甚至烟头烫伤……人们在瞠目结舌之余不禁要问:这些疯狂的少年都是怎么了?
这个话题一下引起了我的注意,看来校园暴力不止是发生在S城。
我接着往下看:
【校园暴力面面观】从对暴力事件的处置结果来看,因恶性犯罪最终承担刑事责任的案件比例较小,以故意杀人、故意伤害、强奸等罪名判罚居多。依据我国现行执法量刑标准,14周岁为最低刑事责任年龄,14至18周岁的人犯罪量刑从宽。然而随着犯罪越来越低龄化,刑责年龄之争也越来越引发关注。数据显示,一些校园暴力事件是在多人甚至几十人之间展开,校园暴力事件呈现出明显的群体性特征。多数人因附和与从众心理,顺应强势者的权威而加入施暴群体。此外,部分围观者冷漠地纵容、拍摄等行为,给被侵害人造成的精神、心理损伤极大。在校园暴力事件中,受害学生和家长,由于不想招惹更多麻烦,往往选择接受道歉或者隐忍转校;而少部分学校,对校园暴力行为进行低调处理,这无疑会纵容和强化施暴者“恃强凌弱”的思维和行为。不仅对于受害者而言非常不公平,也未能杜绝暴力行为。
看到这儿,我的心绪不能平静了。
涂晓的打架事件同样也属于校园暴力,学校的处理方式由最初的“开除”变成后来的“转学”,再到现在的“写检查”,一步步是往好的结果发展。但是情节最严重的学生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处理。
我握着手机,心脏突突地跳。作为当事人的家长,我应该怎么做?
我接着往下看对策:
【对策——严格惩处,完善相关法规】校园暴力频发的现象引起了中央有关部门的关注。宣教部门有关负责人称:《未成年人保护法》对校园暴力的制约和打击过于落后和偏轻,对于青少年的暴力犯罪要加以惩戒,该追究刑事责任的就追究刑事责任。另外,由于现在未成年人成熟得较早,因此建议,刑事责任能力年龄应该提前。从长远讲,从立法、司法、社会治安治理的角度来综合治理。
【对策——心理教育,不做旁观者】少年庭法官认为应坚持“教育为主,惩罚为辅”的原则,通过社区矫正制度、犯罪记录封存制度等帮助施暴青少年回归社会。此外,要加强对未成年人的心理引导与教育,使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形成良好的心理平衡机制,从而控制好自己的行为。不欺负他人,也不要做暴力的旁观者。
【对策——维权有道,保护弱势学生】教育研究院教授表示,对于校园暴力事件,建立健全处理机制,强化规则意识和规则教育,是对施暴学生的“保护”,更是对所有弱势学生群体的保护,让所有学生懂得尊重他人的权利,也积极维护自身的权利。因此,有必要针对校园暴力,建立健全的学生事务投诉、处理机构,并进行公开的调查、听证会,给学生维权提供一个很好的意识教育和渠道。
文章的最后有许多家长留言评论,其中一条一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孩子是面镜子,投射的是父母,孩子什么样,父母就是什么样!当下最需要教育的是父母,而非孩子。父母不合格,经常打骂孩子,孩子的怨气需要发泄,就会找更弱小的孩子。而父母之所以不合格,与只追求分数,不注重内心有很大关系。一个自己都被分数摧残得满是心理阴影的父母,怎么会正确地影响及引导孩子呢?!
这说的不正是像我这样的家长吗?
我愣愣地看向窗外,直到乘务员报出站名,我才意识到差点坐过站。我赶紧下了车。脑袋却是如针扎般疼痛。
走到学校门口,我竟一眼看到了江校长就站在学校门口,正和一些熟悉的家长们打着招呼,彼此间嘘寒问暖。我赶紧躲到角落里,生怕他看见。一个曾经要被开除的学生家长——这个尴尬的身份令我对校长不敢靠近。
我在传达室登记完,门卫指点我:“初三(3)班的学生家长要去小会议室。”
“在哪儿?”
门卫指向远处,我仍摸不着门路。
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声音洪亮道:“我领你去吧。”
我一看竟是江校长:我脑袋“嗡”的一声,立刻头一低,赶紧说:“谢谢!”
我不知道江校长是否还能记得住我是谁的家长,我存着侥幸的心理,从他的眼神中好似并没有太多异样,或许他早已记不住了。
我跟着江校长一起绕过主楼,往教学区的深处走去……可我脑中全是那篇有关“校园暴力”的报道。走了一段,江校长没有开口说话,好似对我的身份并不知晓,我便大着胆子说:“江校长,我想跟您说说校园暴力的事。”说完我后背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江校长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说下去。
我赶紧抓住机会说:“校园暴力在S城有,在北京也有。现在全国好多学校都发生了,这是非常可怕的一种现象。学校和家长谁不害怕,谁不头疼?学校和家长都应该有义务杜绝校园暴力。”
“是啊。”江校长眉头一皱,点点头。
“但处理校园暴力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有的学生是出于自卫,被逼无奈才还手的;而有的学生是打架的主因,这样的学生才应该严惩。这两种情况是否可以区别对待?”我大着胆子问。
“学生打架就是不对。遇到问题可以找老师,不管是自卫还是无奈还手,都造成了打架的事实。”江校长严肃地说,“校园暴力的问题我们也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该如何妥善处理我们也很头疼。”
“是啊,是啊。”我赶紧低下头去,躲过江校长的注视。这话只能点到为止了,我感觉不能再说下去了。
我心平气和地朝着校园后面的小会议室走去。表面平和,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却在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着……
“你刚才提到了自卫问题,我想你可能误会、曲解了。”江校长慢条斯理地说,“这里是校园,应该不存在正当防卫和蓄谋犯罪的问题。”
我随着江校长的脚步拐过学校小卖部,再次试探地说:“校园也是一个小社会,看似单纯,实际也很复杂。我是担心这里存不存在表面现象和内在的实质问题呢?”我们一同迈上通往二楼小会议室的楼梯,“我是说公平性的问题,比如……”
正说着,就来到了小会议室门口,迎面走来了姚老师。他一眼看到了江校长,赶紧走过来打招呼。
“你刚才说什么?”江校长显然没听清我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噢,没什么。”我打了个哈哈。关键时刻我不敢往下说了。一是怕小子怪我,二是我自己也没底气。
姚老师笑容满面地朝着我们走过来,依旧那一身深蓝色的西服配领带。他走近了才认出是我,愣了一秒马上又恢复了平常。他憨态可掬地掏出烟来递给校长和我一支。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姚老师不会理睬我,没想到他竟然能给我递烟,一下子有点盛情难却,同时满脸的尴尬。我记得上次见面,我还对他说了那么多不友善的话。想到这儿,我主动向他伸出手,握一握。
姚老师十分大度地把我引向前排就座。我赶紧摆摆手,低着头往后走。又不是什么光彩人物,还能坐在前面现眼。我有些自惭形秽,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独自坐下来。
时间尚早,来的家长们仅有三分之二。主席台左侧立着一台液晶电视,里面正播放着一部介绍学校的宣传片。每个座位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瓶矿泉水,可见学校对家长会的重视程度。周全的考虑及对学生家长们的尊重已然管窥一斑。
我愣愣地看着学校的宣传片,想从里面找到涂晓的影子。找了半天也没有。我又自嘲地笑笑,差生又怎么可能上电视。我手里捏着姚老师送的香烟,心里不是滋味。
姚老师在过道上穿梭往返,面上始终保持微笑。看着他热情接待每一位前来与会的学生家长,那份诚恳、亲切的态度令我感动不已,也自叹弗如。看来之前我对S城的老师真的有误解。
10点钟,窗外的操场上开始陆陆续续地聚集起学生,到了做广播操的时间。我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涂晓的影子。
室外耀眼的阳光直直地射进小会议室里,洁白的墙壁粉饰一新,窗户两边垂挂着淡青色磨毛线窗帘,还有一排排配套的桌椅,清纯中不失淡雅,简约中更显新潮。没错,这里是校园,看似单纯平静的校园却接连发生校园暴力,学生变得爱打架,这里面有家长的责任,这个责任逃不掉,但是否也有学校的责任?这个我不敢想。
正思来想去,姚老师低垂着的脑袋迎着室外的阳光,手里拿着记事本闪亮登场。点过名后,他先向各位家长介绍这次的期中考试的情况,我急忙竖起耳朵来听——
“这次期中考试年级前30位中,3班占了9名。”
不对吧?明明这个班里的学生成绩普遍往下落,被落在4班、5班的后面。上次月考涂晓表面班里第15名,年级第49名。实际年级排列第54名,姚老师给班里的学生分别提了十几、二十分不等。初二学期,涂晓从年级第132名,一年时间超过96人,上窜至5班的第19名,年级排位第36名,5班最强。初三开学仅两个月,涂晓往下掉了18名。
这里面有学生考砸和如何适应老师的问题,也存在着老师的管理能力及教学水平的问题。至少大家应该实事求是。现在这个统计正确吗?我脑中一串疑问。
操场上,伴着广播体操的节拍,学生们井然有序地做操。我木然地看着姚老师坐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好像一下子没有方向。
“……另外,初三实验班的学生,因为每星期六要到校学习。伙食费要比原来多收二百元,在此给各位家长说明一下……”姚老师脑门上折射着晶晶闪亮的光。这句话我听清楚了,幸好只是多了二百元。之后姚老师又说了一些客套话,家长会就结束了。
临走时,我看着姚老师礼貌地跟他再见。其他一肚子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