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第二天顺利交了上去。
以我的文笔,我觉得应该能一次通过吧。
记得小时候写检查时,老师总说我诚意不够,一个检查有时得写上个四五遍。
没想到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星期五的傍晚,顺着敞开的屋门,我发现涂晓驮着双肩背书包,驼背哈腰、亦步亦趋地爬上楼梯。我开门迎向他。不想,他一看到我就竖起眉毛,冲我瞪眼。
来者不善啊。我等着他发飙。
果然他一进屋就嚷开了:“你可把我坑了,告诉你吧,检查没通过……”
“怎么可能,我可是从小写到大的,怎么可能通不过?!”我有些不能接受。
“老师说检查不深刻。”小子瞪我。
“怎么会不深刻?!”我开始回想我添加的那些内容,我觉得已经非常深刻了。难道这些年我的思想觉悟又退步了?
“老师说要重写。”小子沮丧道。
“得,今晚什么也不用干了。”我也跟着沮丧了。本以为老师会把涂晓的检查当成范文呢。
“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还说什么从小写检查长大的,太可笑了。”小子嘲笑我。
“你说会不会让老师发现这检查是我代笔的,所以让你重写?”我分析道。
“有可能啊,你不能用您老人家的口气,你得用我的口气。”小子回道。
“你还好意思教我,本来就是你应该自己完成的事。我是怕耽误你学习才替你揽过来,结果还是没通过。”我抱怨道。
“我都觉得里面空洞无物。你不能光喊口号,得写点实际的。”小子点拨我。
“那你自己写,你写点实际的。我都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实际的东西。我都弄不明白你们老师要什么?是要保证书还是检讨啊?”我也晕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知道了,也不会麻烦你了。”小子有气无力地说。
“可能写得是有点虚了。我以前写的那些检查估计也早过时了。我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写法了。我的世界里总是觉得写检查也得写出真理,口号必须喊,一句顶一万句。看来这种表达方式现在已经不认可了。”我思索道。
“都什么年代了,您还一句顶一万句呢。”小子奚落我,“我觉得得换个思路。因为老师肯定能一眼看出来这些口号不会是我喊的。”
“也是,你这个年纪确实喊不出这些口号。我本来想给你拔高一下,没想到画蛇添足了。”我醒悟道。
“爸,如果我检查通不过,是不是还得转学?”小子突然严肃地问。
“这个……当然。”我一愣。同时也意识到检查的重要性。
“今晚你先别学了,你得参与进来。光我写,写不出你的味道,还得你自己写。你写我提意见。今晚这事一定得搞定,不能再拖了。”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爸,如果你给北京的余老师打个电话,跟她求求情,咱们有没有可能回北京上学?”小子突然话题一转。
“你想什么呢,臭小子。”我骂了一句,“你以为求一句余老师就管用?你把我想得也太伟大了。”我生气道。
“不试怎么知道?”小子跟我抬杠。
“行,要打你打,我看余老师能卖你这个面子吗?人要脸,树要皮,你有脸跟余老师说打架被开除了?”我气呼呼道。
小子不吭声了,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丑。
我把手机扔给他:“打吧,现在就打!”
小子见我怒了,没接手机,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谁也没睡。
检查写完就快凌晨一点了。然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担心万一这个检查还是通不过怎么办?辗转反侧,我暗下决心:如果这次再通不过,我就去学校。
一直不见面,光靠孩子在传递信息,可能也有传错的时候。
月光从窗外淡淡地照进来,显得比平时的夜晚都亮。
我盯着窗外那些暗淡的光,更无睡意。这是S城特有的朦胧光线,比北京的要亮。而此刻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北京。
我多想马上带着涂晓回北京,马上见到余老师还有他的那些同学。我不想让涂晓半途而废。走上大学的独木桥才是他最终的目标。那将是一场多么令人振奋的比拼啊。我怎忍心让他退出那番角逐的战场?
打架不对,我认;开除却不能认。涂晓是要考大学的,哪儿能现在就退学?
转学,我也不能认。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回北京,是失败而归。这种失败我不能接受。
把涂晓归为问题学生,我认。他确实问题太多,打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涂晓最缺的是自控力。
在北京时,我找过余老师。我说:“涂晓这孩子如果不听话,您就打,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我以为用这种方式才能把涂晓这种缺少自控力的毛病改造过来。
余老师却极力反对:“改造孩子不是靠打的,你的那一套教育方式真的有问题。家长不能打孩子,老师更不能打孩子。成绩也不是打出来的。老师体罚学生是犯罪,家长同样也是。”
小子在余老师班里的那一年,确实比在小学时听话多了。我想,如果余老师一直管着涂晓,或许他也不会有今天。
可现实就是现实,生活里没有如果。
我知道余老师让他复读不是想放弃他,我明白她的苦心。
我一直也心存侥幸,以为到了S城,涂晓的命运就会改变。我这种侥幸心理其实害了我。每天我得过且过,拿着小棍儿在涂晓屁股后面追着、打着,累得半死,也收效甚微。我找不到好的方法,任凭我怎么做,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我担心的是时间——时间把涂晓给放弃掉了。过了期中考试,就是期末考试,没几天了。半年多的时间真是一晃而过啊。时间这个概念在我脑中从来没这么紧迫。
看着他一天天滑坡,我心里面是干着急。病急乱投医,总不得法。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不医强,不料,总是医不好。
假设一下:个性+放纵-规矩=漂流的船;规矩-放纵=四平八稳的船;规矩-个性=由水手掌控的船;那么,个性+规矩-放纵=自己驾驭自己的船。这个公式可以继续更细致地演算下去……我想让涂晓立起规矩,减去放纵,能自己驾驭自己,整个人能阳光起来,把那些曾经的偏激、叛逆、极端等阴暗心理通通抹去……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设想,我希望涂晓能在我的设想内一步步改变自己。
我曾经特反对应试教育,总觉得那是对学生的一种束缚。至少我觉得目前的应试教育不规范。一切以成绩来决定孩子的生死,很不公平。
但余老师跟我聊过,她说:“如果不采用应试教育,全国这么多学生,拿什么去考核?应试教育有利有弊,但你要想走高考这条路,只能选择应试教育。除非你不想在国内考大学,直接去国外读,那倒是不用挤这座独木桥了。”
去国外读?我想都没敢想过,那得多少钱啊!我自认没这个经济条件,无奈,只有选择挤这座独木桥了。和余老师聊完之后,我也无话可说了。
上次涂晓和余老师通电话,她还鼓励说:“还剩下半年多时间,完全来得及。这个节骨眼绝不能放松,一定坚持住!”
我和涂晓一同坚持,怎么也得把这个难关渡过来。
“小子,挺住,再坚持一下!”我冲他喊口号。
“你还睡不睡啊,都几点了,说什么梦话啊……”小子半梦半醒中怼了我一句。
我收回散落在窗边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小子一眼,见他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我苦笑了一下,帮他拉了拉被子,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