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S城后,我从没去学校接过涂晓。我总觉得孩子上初中了,应该自立了。
每次路过学校,看到门口聚集着的那些情深意厚的家长,我心里常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孩子长到多大,在家长心里永远是孩子。
我总想培养孩子能独立处理自己的麻烦,从小能让他的内心变得坚强,不要过多地依赖家长。让孩子从小懂得:当遇上困难与危机时,不要指望有人会来适时地伸出援手。
小子倒是不太依赖我,遇到事了喜欢跟他妈妈说。自从离婚后,跟他妈妈又不在一个城市,倾诉的机会更少了。
有时我试着跟他聊,让他有苦闷说出来。
小子好像更愿意跟他师傅说。都是同龄人,更容易沟通。他总觉得跟我有代沟。
代沟这个东西,我承认有,这是父子之间无法逾越的东西。
我曾经问过老张:“你跟孩子之间有代沟吗?”
老张回答我:“当然有,但这并不影响我俩交流,观点不同无所谓,但孩子必须得有正确的价值观,大方向对了就行了。别指着事事他的想法都得和你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我挺羡慕老张,他孩子比涂晓还小两岁,他们之间能无话不谈,就像朋友一样。而我和涂晓之间除了必须说的话,好像从没有过什么像朋友这样的谈话。他在我面前轻松不起来,我在他面前也一样。
来S城后,父子俩相依为命之后,我自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得像朋友了,但跟老张比起来,差太多了。
也许从小我把涂晓打怕了,他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抗拒和不安。
在北京的时候,有一次他考试不及格,我狠揍了他一顿。他一句话不说,也不哭,直接跑到他妈妈单位去了,说发誓不再理我。
之后果然几星期都不和我说话。后来还是他妈妈两边做工作,才开始说话的。
小子拧,我也拧,两人凑一块儿,关系就紧张,气场也不对。
到了S城之后,也许我年纪大了,再加上慢慢学会了反省自己,跟孩子的相处倒比北京时好太多了。以前我从不反省自己,总觉得我做得对,打孩子也是为了孩子好,我坚持我打得有道理。包括跟小子他妈妈吵架,我也觉得每次都吵得理所当然。我总是想赢,不管对方是我儿子还是老婆,我都想赢。
现在我才明白,即使赢了又怎么样?一家人,谁赢谁输,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北京时,我不能明白这点,所以才和孩子关系这么紧张,才和老婆离了婚。如果时间能倒回,我一定不会这么做。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好歹孩子还在我身边,好歹我还有机会去弥补曾经的缺失。
父爱如山,我盼着我跟涂晓也有一天能像老张跟他孩子那样,毫无心事地谈天说地。
我觉得这一天一定会来,只是我说不好会是哪一天……
那天放学后,小子跟我说:“爸,学校今天开了大会,老师表扬我了,说我学习有进步。”
我一听,大喜:“真的?太好了!看来你打架的风波算过去了。”我简直是喜上眉梢。
小子却没有半点儿高兴,眼神忧郁地说:“今天老师表扬了我,明天星期四又得去交问题学生的学习汇报,好坏都有我。”
“人无完人,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老爸小时候也一样,总让老师又爱又恨的。”
小子不理会我说的话,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学生?我都迷瞪了。”
“问题学生只是暂时的,我对你有这个信心,你能变成好学生,只要你坚持!”我鼓励道。
他身子一倒,躺到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道:“我还想入团呢。我能入得上吗?老师能同意吗?”
“当然可以,错误你改正,学习你跟上,老师有什么理由反对你入团吗?我觉得不会。”我有点欣喜小子能有入团的想法,这个我从没敢提,没想到小子今天自己提出来了。
“我担心我资格不够。”小子嘟囔道。
“我觉得这事咱们可以慢慢来,不急。有的人早成功,有的人晚成功,只要永不屈服或早或晚一定能成功。我问你,什么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来着?”
涂晓从床上翻过身,抢答道:“实践。”
“是实践,但还有时间。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一点点证明的。”
涂晓坐起来,歪头看我:“我觉得光靠等有点消极。”
“你现在知道时不我待了吧。”我笑他。
“不跟你说了,没劲。”
本来挺好的气氛,小子又不愿意聊了。
我赶紧表态:“我呢,没啥本事,各方面都不能帮到你,我只能做你的后勤,给你做饭、洗衣服。你只管到自己屋里专心去做期中考试的准备。”
涂晓拿着书包乖乖回他房间里复习功课去了。
我追了一句:“检查写完了吗?两千字完成了吗?”
小子回身冲我吐吐舌头:“还差一千字。”
“赶紧给我写!才写了一半还好意思跟我说入团。”我已经习惯性地打击他,“今天晚上什么也别干,把这份检查写完!”
晚上吃完饭,父子俩守着一盏台灯开始奋战。
虽说我不该帮着孩子写检查,可毕竟我写检查的经验比他丰富,好不容易能帮到他一回,我不能袖手旁观。再说我太了解自己儿子,写作文他都没兴趣,更别提写检查。我也是不想他在这事上耽误太多时间,马上就要期中考试,我比他还着急。
看着小子手写的“检查”二字,我仿佛一下跳入了学生时代——几乎每学期都要写检查的我。上课不听讲给老师画小人;偷偷模仿家长字迹签名;抄别人作业,还不能让老师发现;接盆水放在门口,老师一进来踩一身水……这些坏事自己全干过。
如今涂晓正经历着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确实有些讽刺。原来坏细胞也是会遗传的,这个我万万没想到。
我边给他挑着错别字,边苦笑着。都说千万别走我的老路,他还是走了。
我都不好意思说我现在的狂草是写检查写出来的,说出来真是要被人笑死。
我边改边往里面添词。两千字的检查,才写了一千字,等于才检讨了一半。我搜索枯肠、翻箱倒柜地折腾着,重新回味上学时写检查的那种心境。
窗外秋风送爽,屋内的我却热汗直冒。好久都没提笔了,半天都憋不出几行字。好容易磨蹭了一个小时,数了数字数,一千九,还差一百字。我只好把一句话分两句话说,中间多来几个标点,再添上一些呢、啊、哪、吧。数一数,终于凑足了两千字。
我赶紧递给小子,让他马上抄一遍,而且绝不能抄错。
小子感激地看了看我,说:“爸,以后我给你洗衣服,家务我分担一半。”
“这算拍马屁吗?”我拍了一下小子的脑袋,“你怎么就不知道拍老师马屁啊,平时嘴甜点,跟老师关系搞好点,也不至于到今天。”
“没办法,有其父必有其子。”小子耍贫嘴。
是的,他说得一点儿没错,打小我也不会拍马屁,曾经还非常鄙视。可现在想想,这也是一种态度,我这么冲的性格,适当能拍点马屁,对心态也是个调整。
但这个我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也不是我想教涂晓的。我转入正题道:“一切以不耽误学习为前提,期中考试一定打个翻身仗,让老师对你刮目相看。”
小子认真地点点头,我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