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三，离我去学校谈话还有两天。
晚上放学，小子一进家门便说：“爸，周五你不用去学校了。”
“不用去了？”我一惊，同时又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学校这是放弃了？连家长谈话都不用了？我慌了，赶紧拉住小子正色道：“为什么不用去了？老师怎么说的？”
小子面色平静道：“老师说周五要给我们开会，所以让我通知你，暂时不用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发紧：“暂时不用？那就是说还得再去，只是去的时间待定？”
“是这个意思吧。”小子答道。
“周五你们是什么会？全校大会吗？”我不知学校到底是什么安排。
“好像是吧。你就别瞎问了，周五再说吧。”小子转身进了房间。
我愣了半天没缓过神。
担上的包袱一下卸掉之后，我反而更担心了。生怕学校连谈话都放弃了，直接做出决定。
现在急什么也没用，一切都得等到周五了。
焦灼了两天，周五下了班，我匆匆往家赶。
一进门，鸦雀无声，小子还没到家。今天这会开这么长时间？
我看看表，进了厨房。
刚把下面条的水做上，小子回来了。
我紧张地问：“怎么样？到底是什么会？老师怎么说的？”
小子一脸的沮丧，看得出心情极差。那表情更让我担心了。
“今天学校共组织了六十个问题学生开会。我以为是全校大会呢，不是。我们班就我和黄永生。”小子说着卸下书包，朝我床上一摔，一脸不高兴。
“那到底是什么会啊？学校怎么说的？”我急死了。
“学校要求我们这六十个问题学生每周四去政教处汇报，要求每星期四交一份学习情况汇报。”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像受了打击般。
见小子那样，我忙安慰道：“这是好事啊，说明学校重视你们了。还专门给你们开了会，这是要拉你们一把啊！我觉得这是好事。”我反而踏实了。
“什么好事，马上就要考试了，谁有工夫写什么学习情况汇报，还每周交一篇。这不是耽误学习吗？”小子噘起嘴，不悦道。
我倒有些高兴：“你能意识到这事耽误你学习，我觉得就是一大进步。”
“我还没说完呢，我和黄永生还得每人交一份两千字的检查。”小子欲哭无泪道。
“这检查你是该写。你犯了错误当然要写检查，这个我赞成。你得这么想，两千字的检查，你可以当作文写，就当练手，不挺好。”我一点儿不觉得意外。
“我真写不出那么多字，两千字太多了！”小子抱怨道。
“我觉得这是学校给你的机会。如果学校放弃你，还让你写什么检查，直接开除走人了。现在让你写检查，这就说明学校没有放弃你。再说还让你写学习情况汇报，说明学校的态度是非常积极的。”我看到了希望，反而表情轻松起来。
“又得写检查，又得写学习情况汇报，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啊。”小子苦丧着脸。
“没时间也得写，再说写这个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不是有六十个吗？”我劝道。
“凭什么李飙就不用写检查？”小子心里不服气。
“你和黄永生是直接打架的当事人，李飙是参与者，为什么没让李飙写，这事我也觉得学校欠妥。但是你不能要求学校按你的思维处理问题，是不是？”我完全想开了，以前我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我觉得这很不公平。”小子愤愤不平道。
“不公平的事多了，你管得过来吗？我觉得学校也是一番苦心。你不能激化矛盾。你那天说什么来着，既然学校没把我往死里整，我们也得退一步。怎么说完就忘了。既然学校布置了，你就当作业一样完成，何必让学校再抓住点什么把柄呢？你现在得做一个听话的学生。”
“我不知道后面学校找你谈话会说什么？”小子突然话锋一转。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棋，我自己都看不清了，更别说孩子。
“先谈了再说，没必要紧张。”我倒先劝起来，其实我心里比谁都紧张。
当结果看不清楚时，这就意味着存在很大风险。不管风险多大，这条路都要往下走。
学校已经做出让步了，这就是希望。
“老师是有师德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处理好的……”我给涂晓鼓劲，也给自己，“事物是往返曲折的。我相信事物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不该静止地看待问题而忽略掉时间。最考验人意志品质的也正是时间。这事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段时间你我都有改变，这是不可忽视的。而忍让，将使人露出善良的那一面性情。”
我边说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狂跳不止。
耐心，非常时期需要耐心，更需要随时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狼是残暴的，却也是最具耐心的楷模。我当了半辈子狼爸，至少应该具备狼的这个优点。
片刻，我停下脚步，转过头问涂晓：“后来，你在学校遇到李飙了吗？”
“遇到过几回。”
“他们有什么动静？你们有没有再发生冲突？”我担心道。
“你当我傻啊，再冲突我也别想混了。我只能躲。”
“对，你有这个思路就对了。”我鼓励道。
“当然几次我都快忍不住了，是师傅拉住了我。”小子坦白道。
“幸好有师傅看着你，我还放心些。”我松一口气，“想想以后就考回北京了，这些人你也永远见不到了。”
“我那天看到李飙交女朋友了。”小子突然说。
“你什么意思？羡慕？”我观察小子的微表情。
“我太穷，北京农民，没有人看得上我。”小子故意道。
“小学校，大社会。”我走过去摸着他脑袋，爱怜地说，“不必羡慕别人，谈恋爱不是你目前能考虑的事。”
“谁考虑了，我也就这么一说！”小子瞥了我一眼。
“我也就这么一听。”我也瞥他一眼，“等你考上大学，恋爱随便谈，老爸支持你！一定要找个漂亮的女朋友！”我逗他。
“考上大学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小子看看天花板，毫无底气。
“你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做了！等咱们考回北京，我带你去参观北大、清华……”我鼓励道。
“我不去，看着也闹心，又上不了。”小子面无表情。
“你真不像我儿子，连想都不敢想，看都不敢看，！”我激他。
“谁？我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有一次李飙找我要钱，我一分没给！我才不呢。”小子声音大起来。
“找你要钱？”我一惊，“他为什么找你要钱？什么时候的事？”
“是好早的事了。我才不给他呢。”
“你做得对，这种人一分钱也别给他。但是要注意好分寸，别激化矛盾，别伤及无辜，有什么事找老师解决。”
“我又不是女生，还整天找老师打小报告啊。”小子噘嘴道。
“我是怕你自己处理不好，交给老师处理，总比你发生冲突强。”我深吸一口气，劝自己也劝涂晓，“实际有效的回击就是沉默。一切都是废话，最后拿出分数来说话。你想，你成绩好了，老师面子上也有光，学校也高兴，最终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你。这一击比你给李飙那一拳沉多啦。怎么样，小子，包羞忍辱是男儿，卷土重来未可知。”
小子点点头，带出来惯常的那一种漫不经心似的风趣：“相对来说，人大多不缺顺境时的坚持到底，缺的倒是逆境时起死回生的勇气及能力。只要顽强不屈，不被外界环境击垮，有坚韧不拔的意志，才能在逆境中生存下去。生活旅途多条，行驶路线纵横交错，取道北京，直通罗马。我是觉得重点高中也不是非上不可，普通高中也行吧……”
“瞧你这点出息，还自降目标啊！我不是非逼你考上重点高中，但你得有这个目标。如果你的最终目标就是个普通高中，那这算什么目标？目标总得设得高级一些吧？”
“行，那就北京八中吧，我设定这个目标。”小子脸一变。
“别这么没正经，人活着真得有目标。老爸就是一辈子没目标的人，所以才混成这样，你可不能走我这条老路！”我感慨道。
“你放心，你的老路我真不想走，实在太没劲了！”小子做了一个鬼脸。
“你也别挤对我，今天你定了八中这个目标，那么我就记下来了。我可是白纸黑字记下来。你扛得住吗？”
“没问题，扛得住！”
小子跟我一样，关键时候就会打肿脸充胖子。但我还得激励他：“警惕起来，当心后面还要念紧箍咒呢。”
“没那么严重吧……”涂晓看到我瞪视他的眼神收住了后半句话。
“检查没那么难写，你爸我上学的时候也经常写检查。当时就跟你一个德行。现在回看那一段，写个检查又算什么呢？跟你以后的人生相比，这都不叫事。每周一篇学习汇报，也没那么难写。你写初稿，我帮你改，有我在你的后方，你还担心什么？”我坚定地看着涂晓。
小子接过眼神，不再抱怨了。
“爸，我饿了，咱也该做饭了吧。”
我转身进了厨房：“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饿，你一说我倒真觉得饿了。”
父子俩开始在厨房一通手忙脚乱。这样相依为命的日子，我突然觉得很充实。
“从今天起，咱们的目标就是北京八中，奋斗吧！”我边做饭边喊口号。
小子有了目标，仿佛我也有了目标。小子的目标就是我的目标。在学习这件事上，头一回父子俩一条心了。
我想象着小子高分考上了北京八中，我去学校送他，满面春风，笑到见牙不见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