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渔包,在一堆鱼竿里翻找,最后才把一根7.2米的玻璃钢竿挑选出来。
它的底部带有橡胶坠砣,起后重前轻的平衡作用。我拔开上面的塞堵灌进去多半瓶502胶,连鱼竿带螺丝扣粘连在一起,再把上端的塞堵也牢牢粘固。反过来拿在手里,长短粗细酷似警棍,尤其橡胶坠砣落在谁身上,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内伤嘛……就不好说了。
涂晓见我一上午都在摆弄那东西,有点害怕地问:“爸,你不会去学校带着这个吧?”
我一愣,苦笑道:“你以为我是替你打架去啊?”
“可不,你什么事干不出来?”小子淡淡回了我一句。
这话看似平常,实则太伤人,我气道:“我在你心中就这形象?”
“我从小就看你打架,这没什么新鲜吧?”小子理直气壮道。
“你少打了?你说这话好像你从来不打架似的。你就知道批评老爸,你什么时候做过自我检讨?”我心里觉得痛。
“爸,不瞒你说,我从小就觉得你像黑社会的,”小子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我心里一震。我感觉小子的情感天平已经慢慢转向另一边了。
“爸以前是爱打架,跟你妈也老打架,但是自从咱们搬到S城之后,你看我打过架吗?”我想在孩子面前找回尊严。
“那也没用了,我已经跟你学坏了。”小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儿斗志都没了。
“谁说你学坏了,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是遗传了我的好斗的性格。这个东西是缺点,不是致命的东西。缺点可以改,你看老爸都改了,你也可以!”
“现在改也晚了……”小子一蹶不振道。
“谁说晚了,你爸四十多岁改都不晚,你晚什么?你才多大!”我想给小子鼓劲,“打架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没给你定性,我不认为这就是你人生中的污点。我也不认为学校处理得对。打架就能把学生开除,这个做得有点不合情合理。这事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下周我去学校谈,不管谈成什么结果,你也不用担心。老爸会让你有学上的,你放心。”我苦口婆心道。
“你办事我不放心。”小子顶了一句。
我的心都凉了。我在小子心目中的形象完全崩塌了。
“小子,你信老爸一回。你现在也只能信我!”我强硬道。
“我还可以信我妈!”小子像是有备而来。
我怔愣住。显然他妈妈已给他做工作了。并且,小子完全信他妈妈的话了。
我是男人,我不能就这么在儿子面前败下阵来。
“你妈能为你做到的,我也能!并且,我只会比你妈做得更用心!”我信誓旦旦道。
“让我拿什么信你?”小子质疑道。
“你妈妈早晚会再嫁人的,难道你要跟着后爸过日子?我别的不能跟你保证,但这条我敢今天在你面前发誓:我这辈子不会再娶!”
小子一愣:“爸,你这又是何苦?”
“我一切为了你,小子,你信我一回,老爸对你能付出一切!”说完我的鼻子都酸了。
小子不吭声了,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那表情一半信任一半怀疑,矛盾极了。
那表情我不忍再看了。我转身留下一句:“我去买点菜,晚上吃火锅吧。”
小子“嗯”了一声。
我匆匆转身,飞快逃离现场。
头一次在孩子面前我说话没了底气,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下周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不是决定涂晓的命运,而是我!
还有四天才到周五,老张一度怀疑我抑郁了。
一整天我都不说一句话。
老张不放心道:“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病。”我机械地回答。
我知道自己快绷不住了,可我还要死命地扛住。
“你最近是不是总失眠?”老张试探地问。
我点点头,这个我得承认。连着几个晚上我都睡不着觉了。
“我觉得你没准得了抑郁症。”老张分析道。
“我打小就抑郁,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以为意道。
“学校那边谈妥了吗?”老张关心道。
“约的周五谈。”我眉头紧皱。
“没什么大不了的,谈不拢就算了,也不是只有这一条道。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老张看着我,有点心疼。
“没事,我扛得住。”我打肿脸充胖子。
“一个人带孩子确实不容易。”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股暖流瞬间袭来。
我不想当一个十足的窝囊废。我以前只想着自己出气,凡事都做好了摔得头破血流的准备,甚至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只要自己赢了,任何代价在所不惜。我是解脱了。可结果呢?我真的赢了吗?
我是出气了,结果婚离了;跟老师辩论,我也赢了,结果孩子跟着倒霉。我确实有病,我不是抑郁症,我是神经病!
“瞬间的冲动将导致长久的悔恨。”这话我每天重复一遍。我觉得有效果,我不是无药可救,只是我需要一个过程。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长,但是我在慢慢转变。
也许老张能看到我这个变化。他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小店回来,我把房间好好收拾了一遍,就坐在楼下等着小子放学。
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了,真邪门,涂晓还没回来。地上已有一堆烟头。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没给小子配手机,怕他分心。现在有点后悔,别真出了什么事?现在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我开始有点不安了,平时这点,小子早回家了。
我决定马上去学校,是否学校跟涂晓发生了冲突?或者又跟黄永生、李飙这些人打起来了?越想越害怕,我赶紧蹬上自行车,往学校追去。
结果刚骑上马路,老远就看见小子的身影,我冲他远远地大叫一声:“涂晓——”
小子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是我。
“出什么事了?今天这么晚?”我赶紧冲他骑过去。
“江校长找我谈话了。”涂晓平静地说。
我的心又被提起来,吓了一跳,校长终于出马了:“江校长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事,他说我和黄永生是打架的双方,说我俩都有责任。”
“还是没提李飙的事儿?”我下意识地问。
“我没提,校长肯定也不提。”涂晓还是一脸平静。
“都说到这儿了,你为什么不提呢?”我又急了。
“我提有用吗?校长问我的问题,又没让我说别人。”
“那你也得为自己争取啊。”我急道。
“我还争什么?江校长只是让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没提开除的事。我再提,不是又把矛盾激化了。”
小子比我冷静。
我推着自行车边走边思考,也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也许学校只是借这事好好教育一下涂晓,也并没有真把他开除的打算。终究他们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他们的素养肯定比我们要高。他们教过的孩子也多,更了解孩子的本性。这是一种曲折教育。
想到这儿,再想想我当初的做法实在有些欠妥。
我伸手捅了小子一拳:“小子,练你胸襟了,宽容实为美德。我觉得你有进步。”
小子边走边说:“我觉得学校能让我继续上学,就是大人不计小人过。”
“呵,你还一套套的。”突然觉得小子成熟了。
“既然学校没把我往死里整,我们也得退一步。用我师傅的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呵,你别把学校想得那么坏。咱们只是借此地复读,他们有必要把你往死里整吗?”我为他宽心道。
“开除就算是往死里整了。”小子闷闷不乐道。
“也不能这么说。谁叫你打架在先。虽然不是你挑起的,但如果你当时没还手,这事你就没责任了。这是教训。”我总结道。
“爸,我以后不打架了。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我都不还手了。”小子发誓道。
“这话我爱听,你如果真正能领悟到这一点,老爸就放心了。”我欣慰道。
“你不是说过吗?抓住时间等于延长生命。我要抓紧时间考回北京!”小子咬着牙说。
我兴奋地跳起来:“值了,这场架没白打。学校也没白开除你,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不言败、绝不屈服。小子,你终于又迈上一个台阶了。好啊,等再过半年,你来当我的师傅。我等着你羽翼丰满,翅膀长硬,尽快离开我的庇护。我等得都着急了。”
我笑了。这次真的是发自内心地笑,好久没有在小子面前笑了。
我拍了拍小子的肩膀,就如同老张拍我的肩膀一样。我全都懂了。
户外,鸟儿啁啾,鸡鸣喈喈,香椿树枝叶繁茂,翠色欲滴。微风中有几片翻卷的枯叶飘落在地,我没有留意,我只顾笑,肆无忌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