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被小子吵醒了,一看表,已早上6点了。他已背上了书包。
我这才想起什么说:“别,等会儿再走。”
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去,自己到街上买点早点。”
“不用。”涂晓说,“昨晚吃得多,现在还不饿。饿了还有食堂呢。”
我一想也是,食堂的饭钱已交过了。
昨晚也没喝酒啊,我的脑袋怎么还是发蒙。
来S城的一年多,除了开了这个小店,其他正事啥也没干。这一年多,我只顾放情乡野栖身沟壑,把时间消磨在鱼塘、河流上,自得其乐。平心静气地过着鸡犬桑麻式的田园生活,简直成了神仙中人。周围十里八村被我脚下蹬的一辆破自行车转了个遍,转晕了、倒退了、落伍了,转成井底之蛙了。孤陋寡闻不说,蜀犬吹日,少见多怪了,还奢谈什么紧跟时代、超前意识……怨不得俱乐部的领导把“娜塔莎”的桂冠戴我头上,一点儿不冤。
晚上渔友俱乐部聚餐。我跟老张都去了。
这次我喝大发了,喝到最后吐了一地。在北京最后那一晚,也是这么没命地喝。一醉解千愁,我最无能的地方就是买醉。
今晚好似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北京。喝到老泪纵横,喝到不省人事。
那才叫痛快。一年多没这么痛快地醉一次了。
那晚,不知老张怎么把我弄回家的。迷迷糊糊,好似一直在浩瀚宽阔的太空遨游。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小子以为我病了,什么也没说。他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摇摇头,喝个酒上什么医院。
接着两天两夜我都没合眼。不知是睡过了头还是怎么了,一点儿也不困。脑子说清醒也清醒,说糊涂也糊涂。
第三天,内火攻心,疲惫不堪,可还是睡不着,不眠不休,满嘴燎泡。我走到厨房,就着水龙头,朝脸上随便浇了几捧冷水。对着镜子照照,头发蓬乱满脸胡碴,眼睛充血,目光呆滞,好似一名通缉犯。
这两天来一直压抑着烦闷,脸色不好,心绪也完全被遭遇到的境况搅乱了,犹如被人锁进柜子里,上下颠倒,呼吸不畅,四只蹄子连蹬带踹也钻不出来。
“爸,你好久没去钓鱼了。”小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是怕我真得病,让我去散散心,放松放松。想想我还在堰塘埋了三斤油枯。不行,哪里还有心情?
“涂晓,你明天去学校跟每个老师道个歉。”我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
小子一愣,半天回了一句:“跟每个老师道歉?那能道得过来吗?”
“那也得道!”脑袋裂开般疼痛,我吼了一句。
“我张不开嘴。”小子埋下头。
“张不开嘴也得张!你还想不想上学?!你还想不想考回北京?!”我把火全撒在小子身上。
“怎么张?你说得容易。”小子白我一眼,最后说,“道歉也行,你去我就去!”
“你……”我被他噎得哑口无言。他知道我的软肋,他知道我也张不开嘴。可我也是个奔五十岁去的老人啊,我总得要点脸面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小子跟我摊牌。
我气得胸口快炸开,头也不回地打开房门,冲到街上。
那一刻我无法面对他,我知道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能勉强别人,可涂晓不是别人,他是我儿子!连他都不听我的话,我还能指挥谁?!
我做几个深呼吸,感觉快憋死了。我一口气从家里走到了堰塘,走得我快瘫了。
不一会儿,晨鸡报晓,朝阳静静地从远处蓊郁的山丘后面缓缓升起。在阳光照射下,空气格外清爽。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汽车污浊的尾气和荡起的尘埃污染,新的一天随之开始。
我这才意识到我该回家了,不然身体快扛不住了。
打了辆车,回到家,我实在走不动了。
涂晓不在家,应该上学去了。
我直接爬到床上,倒头便睡,似梦半醒,眼皮发沉,头脑似乎又是清醒的。稀里糊涂地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那几张包藏祸心的脸像是在对着我狂笑,幸灾乐祸地怪笑,飘飘然地纵声狂笑,让我睡不安稳,魂不守舍,久久踏实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