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S城的一年多,我眼见着涂晓从一个没有学习兴趣到后来看课本半天放不下的学生。刚来的时候还听不懂英语课,闹出复读初二的学生不会说“stand up!(起立)”的笑话。他的理由是北京学校是班长领喊,这里的蘑菇学校是学生按位子轮流喊。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在老师印象里,涂晓平时还算用功,几个月考试成绩却不尽理想。是脑缺氧、积水,还是根本没有智商?我弄不明白。
英语老师课堂测验:“What do you usually do?(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
涂晓当堂站起,满嘴跑火车,不知所云……
张赛华手捂着嘴,低声提醒他道:“Take a shower。(洗澡)”
涂晓照猫画虎,鹦鹉学舌:“Take……a shower。”
老师点点头:“好,很好,你很讲卫生。注意天气凉了,别冻感冒。”
同学们都笑了,是哄堂大笑。连英语老师也笑了,是摇头苦笑。
涂晓知道又让张赛华耍了,下课捡根电话线带上几个人找他算账。这是小子的一惯作风,出了什么事先拿武力解决问题。
谁知到了现场,他带的那几个人一见张赛华,都集体倒戈,全倒向了张赛华这边。本来是要找张赛华算账的,不想却被带来的自己人捆在了一棵树上。这叫什么事啊。涂晓痛苦地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转眼上课铃声就响了,老师要是见不到他上课,肯定又是一顿批评。
正在此时,张赛华却突然回来解开电话线给他松了绑。这剧情逆转得太快,涂晓还没反应过来。张赛华喝了他一句:“还不赶紧上课去,这次我救了你,不会白救,你得认我当师傅。”
涂晓嘴硬:“凭什么呀!”
张赛华拿着电话线说:“难道再让我给你捆上?”
涂晓嘴一咧,投降道:“师傅饶了我吧。”
自此,张赛华成了涂晓的师傅。二人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兄弟。
小子拿出茶叶、杯子,提起暖壶给门外干活的师傅沏上茶,备好烟,放到门口凳子上。看着师傅干活儿插不上手,我们俩人又转身回屋。
“这次考试你要是能打败你师傅张赛华,我就奖励你。”我用激将法。
“我觉得能打败,你打算奖励我什么?”小子自信满满。
一个曾经普通班里的劣等生,一步一步顶着压力走了过来,今天敢向实验班里的优秀生张赛华发起挑战,这个勇气可嘉。虽说屡战屡败,也在屡败屡战,但没有服输。我心里是想表扬他的:“多棒啊!虽败犹荣。”
“请你吃一顿好的!”我回道。
“嘁,没劲!”小子不屑道。
我给了小子一拳:“听你这口气好像一定能赢似的,老爸支持你!有句话你记住:一个攀岩者,登顶只是时间问题。我也相信这次你一定能考好!”我把手搭住他肩膀,“等你有时间去读读《我的大学》这本书。”
“我哪儿有时间。”小子哭丧着脸看着我。
“是,学习要紧,先把考试这关过了再说!”
哎,我也无可奈何。当初他有的是时间,没有珍惜,白白荒废过去。以至于今天准备不足,粮草不足、弹药不足、方方面面的不足。无论综合素质,还是学习成绩都一时半会儿上不去。但我还是鼓励道:“没关系,还有时间就有希望。一线的希望百分百地去拼,全力以赴总会有好的结果。”
我心里非常清楚:小子现在凭着担心以后上不了学和我的鼓励支撑着他在努力。但这远远不够。我总是无形中给他压力:以后还想不想回北京上学?如果成绩不好,怎么考回北京去?
我知道从内心深处他是渴望回北京的。那里有他的同学、朋友、好哥们儿。那是他从小生活过的地方,他当然想回去。但是,学习不好,一切免谈。但他从小玩野了,文化课的兴趣没有浸透到他大脑的记忆里面,他也进入不到忘我境界里的那份全神贯注。他不是主动学习,还得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方法激励着他才行。看着他和张赛华师徒间差距那么大,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着急。如果这次考试他真能考过张赛华,这么关键性的一步,至关重要。
工人师傅已布好外线又进室内帮我插线试机,待一切调试完毕后才让我填写一张验收单。等我把他们送出去,只见放到门口的烟和茶水纹丝未动。哇!真是优质的服务,我竟有些莫名的感动。如果人人都有这种服务精神,社会一定就会皆大欢喜了。
今天小店里来了几个老张的朋友,也是经常在一起玩的渔友。大家挤在一间小屋里侃大山。我心不在焉地跟着他们打哈哈。
S城初来乍到,人地两疏。能说上话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全是渔友俱乐部里的人。平时嘻嘻哈哈,但真正能掏心窝的、能给我指点高招的没有几个。
大伙多半都爱戏弄奚落我,说我鱼痴、傻实诚、一根儿筋……我也不生气,任他们怎么说都行。只要大家开心,称谓什么我都无所谓。
一位渔友俱乐部的领导嫌我这几天都不来报到,立刻赠予我一个“娜塔莎”的雅号。我嘿嘿一乐,管他叫什么。
乌烟瘴气的聊天室,你一嘴我一嘴,转眼已口干舌燥。我不自觉地摸摸嘴,泡上一杯茶。涂晓的事没有解决,说什么也进不了我脑子。我只在人群中跟着傻乐。久梦初醒无所适从,整个人确实有一点点呆傻。
什么样的圈子都有,你只是来凑凑热闹,未必熟悉的圈子你就能融得进去。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一目十行地看着,却只觉得老眼昏花。
众人开始议论时事。时代发展了,网民领先。报纸上的要闻、快讯都已跟不上节奏了。手机上的新闻更新那叫一个快。我埋头盯着社会版,一眼不眨,看得我竟忘了他们聊到哪儿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都已忘记是否吃过晚饭了。很久没这么晚回去了。
涂晓做了一锅面条,给我留了大半锅。我这才觉得肚子饿了。
狼吞虎咽地全吃光了。这才发现没有小子的声音。
往里屋一扫,他居然已经睡了。看了看表,都已快十一点了,怪不得。
看着我吃空了的那一锅面条,心里竟莫名地一暖。接着眼眶湿了,自以为心硬如铁,今天居然能被这小子感动了。不管这面条好不好吃,我都吃得香极了。这小子做饭的手艺随我,面条随便一做都香。
那一晚睡得格外香,满屋子都还有面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