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店,把店交给了老张。自己在家跟小子大眼瞪小眼。上学的事没有解决,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涂晓把责任全推我身上:“都是你跟叶主任吵了,不然情况也不会这么坏。”
“我跟叶主任那次也不算争吵吧,我只是想摆清事实。”我当然不承认那是吵架。
“本来他们也没说要开除我,就是你那次找叶主任之后,他们才决定开除我的。这事绝对跟你有关系。”涂晓不依不饶。
“你还怪我,我去学校不是为了你啊!你自己要是不打架,能有今天的事吗?”我火冒三丈。
涂晓见我发火,不敢还嘴了。
“还嫌我得罪人,你在学校得罪的人还少啊,化学老师,那个副校长不是你得罪的?!”我也不依不饶。
涂晓低下了头,他自知理亏。
看小子那可怜样,我口气又软了:“姚老师是你的班主任,你又是怎么得罪他的?”
“那天我跟黄永生被带到办公室,姚老师过来问情况。黄永生说他是挨打的,姚老师信了他的话,想过来揍我,我就挡。我一直按着他的手臂,但确实没有半个多小时,我估计也就十分钟吧……”
听涂晓说到这儿,我快气炸了:“上次班主任专门跟我说过你的问题,说你挡他的手臂能挡半个多小时。你怎么这次还挡?!再说了,你让老师打一下会死啊!你在老师面前逞什么能!”
“我就是气不过他信了黄永生的话。黄永生明明是先打我的,我是自卫。他非说成自己是挨打的。这是血口喷人。姚老师居然信他了!”涂晓的声音激动起来。
“那你可以慢慢跟他解释啊。后来呢?后来姚老师怎么说的?”我开始翻后账。
“后来……办公室比较乱,我们就吵起来了。其他老师一直在边上劝,有两个老师拉着我。邢老师站在我边上用身体挡着我,生怕我跟姚老师打起来。姚老师急了,冲我嚷嚷说:‘我给你爸打电话。’”
“还有吗?”我让小子继续说下去,“然后你又做什么了?”
涂晓摇头,给我一个否定答复:“没有了。然后他就给你打了电话,我什么也没说。”
“推己及人换位思考,站在老师的角度,老师做得没错。自己的学生打架,他的面上也挂不住。你要发现自己的问题,社会噪声将减少一半。你也该成熟了,不必非等四十不惑的时候。你老爸我都快五十了,我就是成熟得太晚,你不能走我的老路。”
说到这儿,我自己才意识到,我到学校找叶主任其实是火上浇油。
我记得八月份实验班提前开学,我的确曾跟姚老师当面交代过,与初二学期跟邢老师交代过的如出一辙:“涂晓犯错,您就狠狠地打。十下的罪过,照二十下打。怀疑就打,宁错打一千,不放过一回。这孩子就缺管教。”
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也不落忍。可当家长的总得在教师面前表表决心。谁让你的孩子总在学校犯事,让老师闹心。
末了还得补充一句:“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脾气不好,爱冲动。”
孩子在外面惹事,家长肯定生气;学生给班里惹事,班主任同样生气。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谁都希望自己有个不惹事的孩子。可涂晓偏偏让我不省心。
以前这孩子是胡打架,为了伸张正义,还美其名曰替社会除害,见坏人就打。我一方面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可一方面也觉得社会坏人多了,哪用得着你一个小毛孩子伸张正义。学生的本职是学习,哪儿是打架。
所以每次打架,不管他是伸张正义还是为民除害,只要他打架,我就必打他。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打架不是学生该干的事。
可这一次,我没上来就打他,我也想换种方式教育孩子。我也想多从理解的角度教育孩子。这次我给他定性为自卫,只是自卫得有些过了头。他又太能打。自卫之后,还是把别的学生打伤了。老师肯定只看受伤的结果,黄永生被打得满脸是血,老师当然会倾向同情他。
涂晓虽是受害者,可他一还手就把别人打伤了,怎么他也不占理。我找叶主任谈判,也是想给涂晓一个机会,而不是一棒子把他打死。毕竟这次他不是主动要打架的那一个。
不想,我嘴笨,脾气又冲,又不会谈判的艺术,自然把叶主任也给得罪了。嘴上我批评小子,其实我自己还不是跟他一个德行。
楼下一阵敲门声间或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让涂晓放下书包顺便去烧一壶开水,自己匆匆跑下楼梯。
门外,两位穿淡蓝色工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我赶紧说:“快进来吧,就是这儿。”
我前头引路,他们却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在房子四周先观察一遍,待确定下安装线路的位置后随我上楼。看到我指定的接线地点是背阳的房间有些挠头了。
“之所以选择这间屋子,主要是因为那边的窗户邻街,有点嫌吵……”我见状忙解释,“这边的窗外能看到田野、绿竹,还清净。”说着,我忙递上烟。现在求人办事,就得先拿出个态度。可是转念一想,在学校我跟叶主任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现在这个态度?如果当时我也能递个烟,口气软一些,是否结局不会这么惨?想到这儿,我心一沉。
两位工人并没有接过烟,其中一位登上顶楼平台査看一番,两人这才下楼去室外布线。我随着他们身后下楼去厨房。涂晓站在煤气灶前等着烧开水。
我便问他:“明天你打算怎么学习?”
“跟昨天一样,继续上学。”涂晓表决心。
我看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点点头。耽误什么也不能耽误学习,这是我俩的约定。
周一,一整天我都揪着心,不知小子在学校怎么样。老师会赶他走吗?
一边看店,我一边闹心。最近生意惨淡,店里也没什么人光顾。幸好老张还有一些老客户能定期要货,不然还真要喝西北风了。
到了傍晚,我直接关店回家,我急着问涂晓上学的事。
进了家,涂晓已在屋内。我忙问:“今天上学怎么样?”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混进去。老师也没管我,也可能他们谁都没看见我。坐在校门口的门卫爷爷好像也不知道我被学校开除的事。他从来也没拦着我。上课时老师也没赶我,我照常上。下课我就躲进食堂里,也挺好。”
小子还能这么想得开,我也真是服了。
正说着,小子换了口气,脸一沉说:“爸,马上该期中考试了,学校能让我参加考试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才是个大问题。想了想,我说:“会的,再坚持几天。下星期就能去上学。你相信我,老爸有办法。”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疑虑重重。
“爸,你这么肯定?”小子犹豫地看着我。
我不敢与他对视,其实我心里根本没底。
“时下有句流行的时髦词:态度决定一切。只要你态度端正,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给小子鼓劲,也给自己鼓劲。
“是我学习态度的问题?”小子被我转晕乎了。
“你最近学习态度是有明显改善了,这个我得肯定你。”我沉吟一下说,“是我处理问题的方法有问题。老爸的态度是有问题,这事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应该只想着给你维权。如果当时我能狠狠揍你一顿都比现在的结果强。”
“爸,你可说过以后不轻易打我了。”小子正色道。
“是啊,所以我当时没打你,还替你讨了公道。现在公道没讨成,反而害得你被开除。”我苦笑着,捏着他的脖子不着四六地胡言乱语,“如果当时我把你痛打一顿,哪怕回家再给你揉呢,后面所有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你说老爸的态度是不是有问题?”
小子略显惊奇地歪歪头瞄我一眼:“早知道这样,你打我几下不就完了?我本来就是差生,你还到老师那儿替我说话,老师肯定会反感。”
这时,李律师的话又重新冒出来:“我觉得这事,你应该让孩子去认个错,如果认个错就能让孩子上学,何苦要打官司呢?这官司一打起来,几个月是它,几年也是它。费时费力也费钱。一场官司打下来,费用也是很可观的。再说,即便我们帮你打赢了这场官司,耽误的可是你儿子的学业啊。这个损失,你、我、学校、法院,谁也赔偿不来。”
我的脑袋一阵发蒙,接下来屋子里传来的还是李律师的话:“不光是孩子认错,您也该一起去。家长的态度就是孩子的态度,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小子见我不吭气,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一晃,咂咂嘴道:“NO,NO,NO,你不是一个老练的游击队员。”
我低头看着地板,不无羞愧地着后脖颈说:“行,有进步,你会说NO了。”抬起头来强辩道,“可我不能教你呀,咱不能搞阳奉阴违的那一套,我一直认为它太低级。你说呢?”
我身体里有东西在打架,找学校道歉这算阳奉阴违吗?你有什么可清高的?有什么不能低头的?可我这辈子都没找谁道过歉,就是当年草率离了婚,明知我错在先,可我也不跟老婆道歉。我嘴硬,死抗着。
“整个一个不可救药!”小子骂了我。
我刚想还一句,这时,一个工人推门进来继续干昨天没干完的活儿。
这个点来实在有些晚。师傅说得一家家来,轮到这个点了。
确实是,人家这个点了还不能回家,还得一家家干,确实不容易。我赶紧招呼。
师傅问我:“能不能把线从临街那边窗户穿进来?顺着走廊进房间,这样免得上房顶了。”
我马上点头:“行,怎么都行。只要接上线,师傅,你从我头顶上穿过去都行。”
工人笑着离去,我转回身对小子说:“好啦,不谈闲事。这次期中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胜算把握有多大?你和张赛华不是还打赌了吗?”
“数学只要不考奥数差不多,主要是英语拉分。可我不害怕,我觉得我的基础单词、句式、知识点上去了,现在就是具体运用还不够熟练。”涂晓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再说,张赛华这次AB卷他还比我考得低,这次我觉得胜算把握挺大的。我这次加大了赌注,罚他打两星期的饭。我要把上两次输的一次全给赢回来。”
我听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的,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又要输。
其实,他何时赢过?哪一次成绩排名也没有达到过事先设定的目标。尤其他平时疲疲塌塌、吊儿郎当,顾此失彼不然就叠床架屋,有猛劲没有韧劲。看似晚上窝厕所挑灯夜读,白天经常课堂不听讲伏桌睡觉;就会抓紧课间十分钟,却不计算日常无谓消耗掉的时间;敢于知难而进苦解难题,却不善运用方法、技巧,而选择去走其他另外一条捷径,根本颠倒了战略与战术的位置关系……
一想到这些,我的头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