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上次之后,周大人又来过两次。一次是询问夕照事情办得如何,顺便又塞给夕照二十两银子。另一次则是前几日,又让夕照做了回同样的事。当然银子是照给的,夕照拿的也是心安理得,毫不手软。
如今,已是在殿前打扫的第七日。每日皇上下朝,夕照便按着熊哥教的,跪在地上低着头,有时能瞥见皇上匆匆的步伐,有时离得远了,就只能听见杂杂的脚步声,反而不如在殿西的那次看得真切。
这几日间,熊哥他们似乎总在偷偷商议什么事,一见夕照,便马上噤声,转而说起别的话题。夕照看在眼里,虽有几分在意,但也并未特意去问——若是算计自己,问了也无用;若不是,少知道些事倒也清净。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着,转眼已是年关。宫中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夕照他们也和其他太监一起,在乾清宫这边结上了红缎,挂起了宫灯。
“这宫里头过年,不热闹。”夕照和二福两人一边将红缎挂在走廊上,一边闲聊。
“是啊。冷冷清清的。”夕照随口应道。
“还是家里那边才像过年。”二福说着,话里透着怀念,“哎,好多年没回家过过年了,自从进了宫之后。”
原来是想家了。夕照笑笑。“二福哥是哪儿人?”
“北直隶蓟州人。”
“那倒不甚远。”
“哎,远近都是一样。”二福一脸无奈,“家在哪里都是回不去的,进了宫做了这差,莫说过年,就是父母归天之时能回家奔个丧,都算是恩典了。”
“二福哥父母可都健在?”
“父亲早亡,母亲还健在。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能照顾她,我倒也还安心。德秀呢?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没了,父母早就过世了,我是独子。从小就寄养在亲戚家,亲戚嫌我是个累赘,便将我送到这宫里来了。”夕照眼睛眨眨,顺口将周喜的过去安在了自己身上,“二福哥到底还有家可想,说实话,这已足够让德秀羡慕了。”
“也是个苦命人啊。”二福叹了口气,看着夕照,眼中有几分怜惜。
“二福哥呢?为什么进宫来的?”夕照将红缎抖开,递给二福。
“我也是当年家里穷,想进宫来,找机会奔个前程,”二福踩着凳子,接过红缎,一边将红缎穿过横梁打结,一边答道,“当年我年纪还小,弟弟更是年幼体弱,只有大哥和母亲养活家里。所以我和大哥商量着,进了宫来,保不齐就能像魏公公那样飞黄腾达,让全家过上好日子。母亲听了后是怎么也不愿意,说哪怕穷,只想我们踏踏实实、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那时候我不懂事,只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违背母亲的意思跑了出来,如今想想,果还是后悔了。”
二福从凳子上下来,拍拍手上的灰。“母亲今年六十有三了,我身在宫里这是非之地,无甚成就,也不能在膝前尽孝。这几天做梦,总梦见离家那天母亲扶在门框上落泪的样子,哎……很是心酸。”
“二福哥也莫要伤怀。”夕照心中一动,缓声安慰道,“既来了,总归是回不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熊哥和小宝都是不错的人,咱们四人在这宫里一起过活,也算不寂寞。”
“哎……嗨。”二福含混的应了一声,抿着嘴,眉头渐紧。夕照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却竟一时无话。夕照眨眨眼,抻起一截红缎递上去,正想接下话题,二福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几天,你不要再去南书房打扫了,叫你去,你也不要去。”
“这是何故?”夕照有些疑惑,怎么说着家里的事,忽又转到了南书房上?
“听哥哥的,没错。”二福朝夕照笑笑,拉起红缎,踩上凳子,继续干起活来。
第二日,在乾清宫殿门口,夕照快走了几步,追到熊哥面前。
“怎么着?不愿打扫南书房了?”熊哥瞪着眼问道。
“也不是……嘿嘿,就是也想去别的房间见识见识……东暖阁,西暖阁,我这还没进去过呢。”夕照挠挠头,脸上堆着笑。
熊哥一皱眉,嘴一撇,一改平时的大哥模样,不耐烦的说:“扫个地,该扫哪就扫哪,哪那么多想法。”说罢便转身要走。一瞬间,夕照仿佛瞥见熊哥的目光猛然直刺向在二福和小宝,但一瞬过后,那凌厉的目光却又烟消云散,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夕照也看向二福,不知该不该继续要求下去。而一眼看去,只看到了二福漠然的背影。算了,说到底,也不知二福为何叫我不要去南书房,夕照想,既是熊哥不应允,便还是作罢吧,何况离开南书房,这不等于是断了财路嘛。
于是夕照便转身又向南书房走去。而就在夕照转身的刹那,二福也微微回头看向夕照,眼中掠过一丝难懂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