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是大年初一。这几日都没有什么活干。按照老理,年三十除旧岁,要扫个彻底,然后将过年时院子里的炮仗屑子、火药灰什么的攒到初五一并扫去,这一年的福气才能积得起来。宫里虽没有遍地炮仗,但还是顺着这习俗,初一到初四并不打扫庭院。只需扫殿内,不需扫殿外,过年这段日子算是夕照他们这全年无休的活计最清闲的几天。
干完活,那三人迟迟未回房间,不知是上哪儿溜达去了。夕照趁他们不在,从床铺底下将装着银子的包袱取了出来。原来的四十两,加上周大人给的,如今一共有一百六十两了。这么些年,手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夕照喜上眉梢,爱惜的将一锭锭银子擦了又擦,摆了又摆,心里乐开了花。这次回宫,不但见了皇上,还赚了不少银两,说起来,马公公还真是待我不薄。夕照看着包袱里的出宫令牌,暗自思忖。本只是为自己打算,谁知歪打正着的,还真让马公公信了我的忠心。想到这,夕照心思一动,稍稍考虑一番,便拿了四十两银子揣在怀里,又将剩下的银子藏好,出门一溜小跑,直奔着马公公的灰墙小院而去。
进了院才知道,马公公这会并不在。向小太监打听,原是早上去其他公公房里走动去了。大过年,也给谁上礼去了吧。既是早上出去的,看时候应该快回来了,夕照想着,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小院地方不大,离夕照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块一人高的篱笆,篱笆上盘着已经干枯的藤叶,想来应是马公公自种的花草。篱笆旁边有一口黑陶大缸,夕照站起身走过去看,只见缸底干干的,一滴水也没有,只是落着一些枯叶和灰尘。以前虽来过小院两三次,但来去匆匆的,对小院里的物件全无印象。现在看看眼前的篱笆和水缸,待到天暖时,这里应是一幅有鱼有花,生气盎然的景象吧。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渐近。是马公公回来了吗?夕照向门口迎去,但门前出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虽不常见面,名字却不绝于耳,此人便是自己那成日惹人骂顶头上司——胡大嘴。
瞥见夕照,胡大嘴放慢了脚步。夕照连忙行了个礼。“胡公公早。”
胡大嘴短眉一挑。“你在此处作甚?”
“马公公这会不在,小的想等他回来。”夕照谦恭的答道。
胡大嘴眯着眼,上下扫视着夕照,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喉咙里咕噜了一遭,却又咽了回去。上前看看马公公房中,确是不在,于是他便找了个离夕照甚远的台阶,吹吹土,坐了下来。
看这胡大嘴一脸不善,却又不多言语,想来怕是觉得我为马公公的亲信,不想得罪吧。夕照想起二福前两天被胡大嘴脚踢的遭遇,心里暗暗猜测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夕照也在水缸边坐下,不时看看门外,尽量不与胡大嘴对视。小院之中一片寂静。若只一人,静静的倒也十分自在,可二人同在一处,又无人说话,气氛便一下子尴尬起来。
约莫一刻钟过后,胡大嘴忍不住霍的起身,在院里走过来走过去。走了几趟,终于不耐烦的开口道:“你自己等吧,我还有事。”于是便径直离开了。而胡大嘴前脚走,这让人等了许久的马公公后脚便回来了小院。夕照忙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行礼寒暄。
“怎么着,在乾清宫过得可还舒坦?”马公公一边朝屋中走着,一边问道。虽然还是同样的拿声拿气,但不知怎地,一阵子没听到,夕照却觉得很是亲切。
“托公公的福,一切都好。”
“嗯。”马公公随便答应一声,掀开暖帘进了屋。
夕照也跟在后面进屋去,一松手,暖帘噗的一声顺势落下。
马公公脱了身上的青缎斗篷,交给小太监,又吩咐小太监倒茶。夕照见马公公坐定,从怀里取出一直揣着的四十两银子,恭敬的放在桌子上,马公公手边的位置。
“这是……”马公公一抬眼,看向夕照。
“这是小的孝敬公公的。”夕照笑嘻嘻的说,“做得这个好差事,全仰仗公公照顾,如今得了几十两好处,又岂敢独自享用。银子不多,也算是小人的一番心意。”
“你这小子。”马公公看看银子,嘴角一颗金牙笑得金光绽放。“既是你的一片孝心,杂家就收下了,今后好好干,万一寻对了机会,发达了,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携的你。”
夕照忙点头称是。忽又觉得这屋中好像少点什么。
“高虎哥今日不在?”
“高虎?那小子有些日子没来了。”马公公呷了口茶,慢悠悠的说,“把你调去了乾清宫,他似乎很是不满啊。”
“哦?”
“哼,他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来给我端茶倒水,还不就是为了乾清宫那个缺。”马公公冷笑一声。“不过是每天来拍拍马屁,要论孝心,他哪比得上你。他也不仔细想想,有什么可不满的。”
夕照心虚的笑笑,心中忆起从金军大营回来的第二天,高虎来唤自己时的表情。那不自然的眼神,果是没有看错。
“不过,你还是得提防着他,不管现在,还是以后。”马公公端着茶杯,眉头微皱,“虽说他这半大小鸟也做不出什么,但那小子终归不是什么善茬。”说着,又呷了口茶,含在嘴里润着,半天未咽。
“多谢公公提醒。”夕照站起来,作了个揖。后又闲聊了一阵,便告辞了。出了灰墙小院,又去鬼伯处逛了一遭,已是将近正午。夕照看看时候不早,便准备回乾清宫去。而此刻的夕照不会知道,就是这一早上看似平常的各种际遇,却让自己幸运的避过了一场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