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远满意地享受着群臣跪服,回声绕梁,久久不散。
他一拍龙椅,群臣又是一心惊,却听他难得带了笑意,道:“时辰不早了,段爱卿应当下去准备了,今儿个是你巡街还乡之日,莫要误了吉时。”一摆手,大气且威严。
段喃头颅微低,看着青玉地板,道:“启禀皇上,臣无亲人好友,还乡可否免了?”声音冷硬,语气淡漠,提及家乡,无一丝异样。
池靖远正满意着,闻言大手一挥:“朕准了!”掷地有声,犹如令箭。
段喃头更是一低,掩去眸子深处的阴鸷:“谢主隆恩,臣告退。”话音落,不顾朝臣目光,退出朝唐殿。
朝臣有苦不敢言,熬到了退朝,不满之意更甚。
段喃出了皇宫,便有一马车等待,看样子皇上早已准备好了一切,便连内阁学士之职,亦是内定。
他一掀衣摆,进了马车,淡漠的双眸徒增阴鸷与杀意。
望月楼。
自打沈素期有了在护国寺伏击池靖远的念头,赵子威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甚至连她去上茅房之时,都要叫裴无忧跟随。
裴无忧端着午膳,与他并肩走在走廊间,啧啧了两声:“赵公子,你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你要明白,物极必反。”边说边看着手中的食物。
赵子威闻言,看了她一眼,对其言不以为意,走到沈素期房门前,一手推开房门,边道:“素素她性子冲动,若非如此,还不知她会做出……”
声音戛然而止,裴无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房间空落落的,哪里还有沈素期的影子。
赵子威“啧”了一声,无可奈何道:“一会儿未看着,便跑了出去,真是……”要他该如何说是好。
裴无忧却无半点紧张,将早膳放在桌上,屈肘支着下巴,道:“沈素期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太夸张了。”
赵子威听着她若无其事的语气,冷哼了一声:“你不在乎素素的死活,你懂什么?”
沈素期一时冲动连皇宫都敢入,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难以想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裴无忧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未再接话。
今日街道比往日更为拥挤,连三岁孩童都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人群之中,一道光鲜艳丽的身影尤为明显,女子容貌娇美,气质温婉,乃是大家之闺秀。
女子身后跟着一女婢,女婢朝街道上张望着,见四处皆是百姓。
婢子上前半步,与女子说道:“小姐,今日街上人怎的这么多,不如我们改日再上街?”分明是初冬,额上却已出现了细汗。
温雅慧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脸颊,四下扫了一眼,道:“狐儿,今儿个乃是新科状元走马上任之日,岂会不热闹。”声音轻柔,未有半分不耐。
顿时与身旁的狐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者四下看着,忽地见一道略有眼熟的身影,拉了拉温雅慧的衣袖:“小姐你看,那女子好生眼熟。”
温雅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底滑过一抹厉色。唇角微扬,略带笑意:“这不是闵府的表小姐吗,今儿个怎么独自出来了。”说罢,便命狐儿将人叫来。
只见狐儿过去与沈素期交谈了几句,后者朝温雅慧的方向望了一眼,自知躲不过,只得缓缓走近。
今日出门不利,撞上了温雅慧这般做作的女人。
分明是要见她,却端着架子派身边的下人过来叫她过去,她现下落魄,当真是什么人都可以踩一脚。
走近了,温雅慧扫了她一眼,将她略有憔悴的样子收入眼底,道:“闵小姐,怎的自己出门了,闵公子也真是,怎的不派个婢子跟来,街上人多,危险。”语气略带关怀。
沈素期面不改色,她有意嘲讽,自己又何须解释,坦然道:“不过上街罢了,何须大张旗鼓。街上再不安全,大越的律法不是明摆着吗?或是,温小姐不信任大越法律?”语气淡淡,话语却是锋芒。
温雅慧心下略惊,原以为按沈素期先前的表现,现下应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才是,怎的如今同以往不一样了?
她心中冷哼,却是抿了抿唇,眼睑微垂:“闵小姐此话何意?雅慧也是出于好心,闵小姐若是不喜,权当雅慧胡言便好,何须如此……”模样好不委屈。
若是从前,沈素期需树立乖巧的形象骗过所有人,定会颔首低眉,但现下她无暇顾及这些,更何况温雅慧是有意刁难。
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萋萋多谢温小姐好意,温小姐若无事,萋萋便先告辞了。”兴致缺缺,已有了要离开的趋势。
岂料温雅慧正上前了两步,靠近了她,用两人才可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沈素期,莫不是未被皇上选上,遭闵瑞文嫌弃了?勾引二王爷不成便要勾引王爷,真是好手段,只可惜……”
余下的话皆化作一声轻蔑的低笑。
沈素期秀眉微蹙,还未反应过来她是何意,便听身后街上响起一阵锣鼓之声,顿时,百姓有序的退到了两旁,好似有什么大人物经过。
她忽地想到了自己乃是私自逃走的秀女,忙低下头,便见温雅慧忽地往后弹开,好似被人推开。
沈素期心头一凛,联想到了什么,只是还未开口,便见温雅慧摇摇欲坠,眼中泛起雾气。
手指弱弱的指着她,吸了吸鼻子,道:“闵小姐,雅慧不过提醒你小心贼人,何以至于你推我……”尾声浅带一丝哭腔。
沈素期下意识冷笑,当初在二王府,她便这样陷害自己,现下故技重施,不觉手段太过肤浅了。
念头刚一闪过,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简单。
狐儿见温雅慧受了委屈,面色一怒,走到沈素期身前,狠狠一推,边恶狠狠道:“你竟敢推小姐,去死吧!”声音尽是狠厉。
沈素期来不及反应,本便虚弱的身体被狐儿全力一推,狠狠朝后倒去。
重心向下,沈素期双眼微闭,眼前浮现池靖卿的身影,来不及多想,只听耳边一阵嘈杂。
马蹄声,马儿嘶鸣声,百姓惊呼之声,倒吸凉气之声,一时间全部灌入耳中。
沈素期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身体被什么重物压在身上,顿时传来钻心疼痛,却不知脑袋枕到了什么上,未传来痛感。
身体的疼痛便足够她忍受,沈素期闭着眼睛,蜷缩着身体,一时耳边忽地安静了下来。
孤儿见闯了祸,当下往后退去,却被温雅慧拉住了胳膊,后者笑得异常,道:“再看看。”声音柔得出水来。
孤儿只得陪她继续观看着,却躲在她身后不敢站出来。
沈素期捱过了一阵疼痛,猛地意识到自己还躺在街上,双眸弹开,入眼的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影为她挡住了光芒,她才不至于被阳光晃了眼睛。
撑着身体缓缓起来,那人单看着,待她完全站直身体,沉声问道:“姑娘可有事?”声线如冰刃,透着利与寒。
沈素期看清他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巴,怔怔的看着他,半响,嘴巴里才蹦出几个字:“你,你……段……”
话未脱口,便见一侍卫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喝了一声:“大胆民女,竟敢对内阁学士不敬!来人……”
段喃一摆手,沉声道:“此女胆敢拦着巡街的队伍,将人带回府中。”本便霜寒的声音,带了一丝愠怒。
侍卫丝毫不敢怠慢,忙上前拿人。
沈素期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怔神地看着段喃,这人真的是段喃?为何表现得如此陌生。
再看向段喃,就只看见他跨上高马,状元服鲜红刺目。
俊朗少年,鲜衣怒马。
街道两旁的少女少妇,纷纷踮着脚跟,投来青睐的目光。
而她沈素期,被侍卫驾着双臂,失魂落魄的跟在队伍后面。
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胆小懦弱的段喃。
温雅慧看到这一幕,满意地带着狐儿离去。
茶楼之上,一面貌俊俏的男子将全程尽收眼底,唇角浮出一丝笑意,邪肆莫名。
沈素期听着喧闹的锣鼓声,被带着绕了大半个京城,走得双腿酸软,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一挂着红绸缎的府邸。
府邸门前挂着火红的鞭炮,不知是不是刻意安排,沈素期站在门外一角落,看着段喃揭下红布,鞭炮齐鸣,朝臣来贺。
整个过程,段喃未露过笑颜,不带恭维与寒暄,只公事公办的宴请了一顿,便称身体不适,遣散了众人。
沈素期站在侧方,看着落幕,段喃朝她走过来,最终漠视了她,与她擦肩而过时,道:“你过来。”语气不容置疑。
沈素期一怔,下意识跟了过去,此人虽无段喃的影子,相貌却与段喃好似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潜意识中,她便将他当成了段喃,便跟了过去。
入了一偏厅,下人端上茶水,便退了下去。
沈素期扫了一眼布置奢华的房间,最终看向段喃,若为听错,那侍卫是唤他为内阁学士。
当下福了福身:“民女见过……”
话音未落,段喃身形未动,薄唇吐出二字:“免礼。”
沈素期一怔,听清了话语,未站直身体,抿了抿唇。
若说方才人多,他不好暴露本性,那现下只有他们二人,他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