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晕化了天边的云彩,大片大片橘红色的晚霞,为天空洒上了浓墨重彩。
远处人家屋顶袅袅炊烟升起,厨房中灶火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锅中煮着白米粥,连飘起的水雾都弥漫着白粥的香甜。
烧火的是个青衣女子,此时拿着柴火,正往灶中添着。
外室未厨房,内室便是夜晚歇息之处,火炕上躺了一名玄衣男子,男子似是受了重伤,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双目紧闭。
厨房不知发生了什么,发出一阵声响,男子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条件反射的去摸腰间的佩剑。
赵子威皱了皱眉,他的剑……?
心下一惊,忙起身环顾了一眼,见四周陌生,暗道了一声糟糕,便大步朝外走去。未注意脚下,刚一出门,便被不知名的物体绊倒。
倒地时余光瞥见一抹身影,青衣女子手中端着白碗,双手素净,虎口生了薄茧,似乎常年握剑。
只一眼,便断定了此女子若是出手,扶住他应是不难。
但女子未出手,以他现下的状态,只够将伤害将到最低。只听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青衣女子秀眉微蹙,后退了半步。
赵子威趴在地上“啧”了一声,作势要起身,青衣女子上前踢了踢他的腰侧,一挑眉:“好汉,自打你睁开眼睛,契约便生效了,你欠下本姑娘一百两银子,何时还?”
声音柔中带刚,透着股洒脱。
赵子威起身怒视了她一眼,还未开口,微微怔住。
女子身着青色男衣,玉冠束发,面容娇俏,眼眸好似一对琉璃宝石,闪烁着光彩,又如湖水清澈见底,荡开涟漪。
裴无忧见他一直望着自己,秀眉微蹙了一下,一手端着粥碗,另一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扬了扬,面带得意:“好汉,这是契约,你可是签字画押了的,何时还钱?”
赵子威扫了一眼契约上那个象征着他名字的圆圈,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回头问道:“姑娘,现下是何日何时?”看样子,他在此处躺了不止一天了。
裴无忧不答反问:“那****倒在河边,本姑娘救了你,又是买药又是喂药,费时费力,看公子你衣着不像是穷人,莫非打算赖账?”说着,将手里的契约塞进衣襟中。
赵子威皱了皱眉:“那日?现下是几月初几?”声音沉了两分,“姑娘,你虽救了我,但若躲避我的问题,我不介意救你一命。”他本长相阴柔,这话却是硬朗。
裴无忧眨了眨眼睛,读懂他话中的意思,上前半步:“十月十五,”顿了顿,坏心思的道,“你要做的事情来不及了。” 眼中点点狡黠。
救下赵子威,正是在选秀之日,那日采花大盗之名盛起,她便救下了他。若说巧合,除非她裴无忧是傻子才会信。
十月十五,距离选秀已过了三日?
赵子威“啧”了一声,大步走进内室,环视了一眼,看到自己的佩剑,上前拿起放回腰间,便大步朝外走去。
裴无忧忙放下粥碗,大步跟上,边扯着嗓子:“哎,你还没有告诉本姑娘你的名字,这银子……”
话未说完,院落中便没了他的身影。裴无忧停下脚步,唇角上扬,眼中几分得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只见令牌上面,写着一个大字——寮。
赵子威出了门,才知自己竟在京城外,趁着城门关闭前一刻,顺着人流入了城门。
夕阳散去最后一抹余晖,夜幕降临。
仿佛万物都在此时沉睡了过去,月光一泻而下,树木枝桠在地上留下斑驳的黑影,风一动,这影子便活了过来,如鬼如魅。
黑夜虽至,皇宫却仍是灯火通明。宫道上偶尔有两三宫女,提着灯笼结伴而行。
宁玉苑三间卧室,窗口皆露着亮光。
沈素期披了一件外衣,从正门出去,宁玉苑不远处便有一凉亭,她到了凉亭之下,确定四下无人,才将藏在外衣袖口的木制匕首拿了出去。
摆好姿势,双手握着把匕首,刺出去,收回来,再刺出去,动作愈发的快,她皱着的眉却始终未舒展。
再次伸出手臂,手臂忽然被人扣住。沈素期神色大惊,当下做出防御,另一只胳膊肘朝后方出招,岂料招数还未出,便被人紧扣住,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沈素期心下大惊,这熟悉的声音是……池靖卿?一时失神,匕首脱离了手掌,心中“咯噔”一声,忙伸手去抓匕首。
只见匕首被一只大手接住,池靖卿收起匕首,去牵沈素期的手。后者一时忘记了挣扎,任他牵着。
池靖卿心下一喜,长臂一伸,从她身后将人抱住,低声道:“怎的跑出来练功了,皇宫四处皆是皇上的眼线,这样很危险。”宁玉苑虽偏了些,但仍在眼线的范围之内。
沈素期这一路来,不止一次梦见桃乡,梦见池靖卿,今日触碰到真实的他,却有几分感伤。
靠在他怀中,抿了抿唇:“既然知道皇上四处皆是眼线,为何还来这里。”他这样做,反而会更加让人怀疑。
沈素期只管问着,却不知他早在出现之前,便将周围的眼线处理掉。
池靖卿低声笑着,不答反问:“素素,随我回家吧,皇宫太危险,不适合你留下来。”声音放轻,生怕惹恼了她。
得知沈素期入宫,他确实气愤,甚至见到她之前,都未想到会抱住她。
沈素期眼前景物骤然烧了起来,好似梦中化成火海的桃乡。只见她忽地从池靖卿怀中挣脱出来,面向着他,一边摇头一边喃喃着:“家?我的家没有了,我的家没有了……”
家,她哪里还有家。
沈素期身体发抖,抱着双臂,后退了两步:“我没有家回了,是池靖远,他烧了我的家,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尾声发抖,目露厉色。
池靖卿心头一紧,大步上前,将人扣在怀里,任她挣扎着,附她耳边,低声道:“素素,都过去了,仇我会替你报,你先回去好吗?”以她现在的状态,自保都难,何况报仇。
沈素期怔了一下,许是池靖卿表现得过于可靠,她渐渐冷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池靖卿:“我不可能回去,大仇未报,我回去哪里?哪里可以让我苟且偷生?”
仇人近在眼前,她却无法报仇,这已经是一种煎熬,让她如何远离?
池靖卿扣着她的手,漆黑眼眸在黑夜中亮如星辰,看着她的眼睛:“素素,皇宫并不像看起来这般简单,池靖远并非昏君,你要杀他,如同送死,你……”
沈素期冷笑一声,抢过话语:“大仇未报,我不会走。池靖远若非昏君,会下烧毁桃乡的命令?即便玉石俱焚,我也要杀了他。”面色决然,别过头不去看他。
池靖卿心头一紧,见她无动于衷,微皱着眉叹了口气:“素素,若可玉石俱焚,我岂会阻拦你,你要清楚,送死是指伤不到池靖远分毫,你却会失去性命。”
脸色缓和了几分,劝说着:“素素,即便报了仇,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你若搭上自己的性命,想必令尊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的。”说话间,视线未离开她的脸。
沈素期心口抽痛着,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只是两件事情,不可以放在一起。我意已决,二王爷莫要因我一人,毁了全盘计划。”
先前她还不知池靖卿来皇宫是为了什么,但得知他上了朝堂,符相入狱一事,便料想到他并非是因自己才会冒昧来京。
既然不是为了她专程来京,又怎可因为她影响了什么。
池靖卿一手扣上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正了过来,逼近了道:“沈素期,本王为了什么留在皇宫,你会不知吗?你这样送死,会得到什么?池靖远不可能轻易死,你若要靠在深宫中熬出头,得到池靖远宠幸,借机杀了他,本王可以明确告诉你,绝不可能,你趁早死了心吧。”
低沉的声音染上薄怒,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沈素期心口抽痛着,皱着眉想要逃开他的禁锢,肩膀好像被他捏碎了似的疼。刚一动,非但没有摆脱掉,反而被捏的更紧了。
面带薄怒,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心头一凛。
他漆如同墨玉的眼眸,现下深邃如千年古井,深不见底,又如沉寂了千年的古剑,一朝脱鞘,寒气乍现。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忘了挣扎:“二王爷,若你来皇宫是为了带我走,现下便可以离开了,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无论杀不杀得了池靖远,我都要留下来。”声音竟出奇的冷静。
池靖卿漆黑的眼眸闪过一抹痛楚,捏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沉声问道:“若本王执意带你走呢?”以她的武功,他可以轻易带走她。
沈素期铁了心留下来,面不改色,眼神决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除非我死,你带着我的尸体离开。”
池靖卿面带愠色,刚要开口,只听一阵脚步声靠近,话锋一转:“我明日再过来,在你房间。”不等沈素期拒绝,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