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相谈,宁玉苑很快便到了。
宁玉苑居养心殿较远,虽是清净,却难以见到皇上。好在他们这些秀女若是被皇上选中,皆会按照位份重新安排寝宫。
沈素期进门前,忘了一眼牌匾,宁玉二字落入眼帘。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脑中忽地响起此话,沈素期抿了抿唇,迈进院内。
阳光洒满院落,院落宽敞明亮,内有三间屋子,一间为主,两间为偏。已有一间偏卧被其秀女占用,剩下一主一偏,可供他们选择。
苏巧兮环视了一眼,目光落在主卧,半响,收回视线,看向沈素期,面色带着谦让:“萋萋,先前识香一事,我并非有意为难你,我愿为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
忽地提起先前的事情,沈素期心下微愣,大脑还未思考清楚是何意,话语便先说了出去:“苏小姐这是哪里话,是萋萋不懂识香,该是萋萋的不是。”
话音落,自己先是心惊。她还未考虑清楚如何回应,大脑便先做出了反应,或说她潜意识中,已经将自己原本的性子隐藏了起来。
自打到了京城,便很少流露本性,即便不小心流露了分毫,也被她过分的谨慎带了过去。
心中叹息了一声,人皆道京城人心机重,原大多是迫不得已。
苏巧兮见她神色有异,只当她还在计较先前之事,笑道:“萋萋若是还在意之前的事情,宁玉苑所剩的两间卧室,萋萋先挑一间,我要萋萋挑剩下的便好。”有意无意地,又看了一眼主卧。
此时两位嬷嬷也跟了上来,闻言皆看了苏巧兮一眼。两位嬷嬷皆是宫里的老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差,又齐齐看向沈素期。
沈素期心下微动,扬起唇角,笑道:“苏小姐客气了,先前的事情萋萋未曾放在心上,”顿了顿,“苏小姐既然教萋萋先选,萋萋便不与您客气了。”说着,四下看着。
苏巧兮笑着点头,袖中的手握紧了几分,目光随着沈素期的视线而动。
沈素期随手指了一间,回头道:“这间。”
苏巧兮心中松了口气,笑应着:“那我便要剩下的一间。”剩下的一间,恰好是主卧。
沈素期并非不知哪间是主卧,不过在深宫中,锋芒毕露只会害死自己,她志不在此,不争一时。
选好了卧室,便带着嬷嬷进了门。刚进门,嬷嬷便上前倒了杯茶,放在桌沿,道:“小姐请用茶。”
沈素期未与嬷嬷客气,端起茶杯,茶杯温热,由此可知,早有人在他们进门之前,准备好了茶水,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轻抿了一口茶水,掩去眸中的异样。
只一杯茶水,便足够说明,皇宫中到处皆是皇上的眼线。即便皇上并不知晓上茶这等小事,但若想知,连茶水几分热,这等秋毫之事,也定可知晓。
放下茶杯,看向礼教嬷嬷,福了福身:“这十几日,劳烦嬷嬷指点,萋萋出门前,带了一些首饰。现下才知这些首饰有些过于素净了,却不知如何处理,还请嬷嬷代为保管。”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盒。
嬷嬷朝锦盒看去,眼底闪过一抹亮色。单是锦盒,看上去便是价值不菲,何况里面的东西了。
沈素期将嬷嬷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等她开口,便将锦盒放在了桌上:“嬷嬷千万莫要推辞才是,萋萋初来乍到,除了交给您保管,可想不出其他了。”
边说着,打开锦盒,一对翡翠耳饰映入眼帘,翡翠呈深绿色,圆润得反射着亮光,单是看着,便是价值连城。
嬷嬷忙将盒子盖上,将东西收了起来:“小姐这耳饰着实‘朴素’,小姐放心,这东西交给老奴,定是错不了。”言下之意,便是收下了这贿赂了。
嬷嬷拿了东西,更是殷勤有礼,见沈素期掩唇打着哈欠,识趣的退了下去。
沈素期看着紧闭的门,叹了口气。
选房间一事,池靖卿得知后,轻笑着道了声:“终于学乖了。”这话含着些许温柔,眼底浅带宠溺。
面具啧啧了两声,便正了神色:“靖卿,宁玉苑离你的寝宫不远,池靖远这样安排,莫非是发觉了什么?”
池靖卿手中握着根未着墨的笔,毛笔在修长灵活的指间转动。
忽地毛笔落了书案上,恰好他收了笑:“如旭,若池靖远将沈素期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会看着她不管吗?”目光落在书案上,又好像看向了远方。
面具不假思索:“不会。”他们皆是理智之人,此次进宫虽是为了沈素期,但若影响到了他的计划,他却不会再留下去。
池靖卿收回视线,眼眸微眯,话问出口时,心下便有了答案。
他会。
晚膳之时,池靖卿借着游览故地之名,离开了寝宫,身后跟了四名御林高手,美名其曰保护他周全。
沈素期一手端着饭碗,扫了眼桌上的四菜一汤,样样精致,她却吃得索然无味。
忽闻脚步声逼近,她夹了块豆腐,放在碗中,将豆腐捣烂,夹起放入口中。如此一来,碗中便有了放过菜的痕迹。
见来人是苏巧兮,闵萋萋放下碗筷,起身福了福身:“苏小姐。”
苏巧兮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自来熟的坐到了椅子上,并吩咐嬷嬷加一副碗筷。
吩咐之后,才看向沈素期:“萋萋,你快坐下,我在你这里用晚膳,你不介意吧?”说话间,眨着秋瞳,若未看错,那眼中闪着的是真诚?
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才想起问候这间屋子的主人,未免太过虚伪。
沈素期看破未点破,坐回椅子上:“苏小姐客气了,这里乃是皇宫,萋萋并非主人,苏小姐请便。”说罢,便见嬷嬷上了碗筷,并退到了门口。
苏巧兮拿着筷子,双眼弯弯:“萋萋,不瞒你说,我在家中即便自己用膳,周围也有下人陪着,如今自己独自用膳,有些不习惯,好在你未赶我走。”说罢,夹着附近的菜。
沈素期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从善如流:“苏小姐若是喜欢,随时欢迎。”余光扫了一眼苏巧兮的礼教嬷嬷,便见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苏巧兮尚未意识到失言,闻言眼睛亮了一下,看向沈素期:“萋萋,你说真的吗?”见她点了点头,支着下巴,“那你以后莫要叫我苏小姐了,叫我巧兮便可,苏小姐有些生分了。”
看着沈素期,好似看着登上高台的阶梯。
沈素期抿唇一笑:“苏小姐,礼不可废。”论家中入仕途之人的职位,太尉显然高过侍讲学士,她坚持叫着苏小姐,不过守礼罢了。
苏巧兮眼波一转,微叹了口气:“萋萋,我在皇宫中,只认得你,”顿了顿,回头看向两位嬷嬷,“两位嬷嬷先下去吧,我们有事要谈。”显然将这里当做了太尉府。
方嬷嬷看了沈素期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退了下去。
苏巧兮看在眼中,眼底掠过一丝狠厉,转瞬即逝,看向她,续而道:“萋萋,现下无人,这话我只与你说,”抿了抿唇,“皆说皇宫奢华,却也险恶得很。我们初来乍到,且不说同为秀女的女子,宫里原有的妃子娘娘,也都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
话语忽地顿住,之间苏巧兮面色有些忐忑,深吸了口气:“萋萋,我便直说了。后宫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可愿与我义结金兰,日后相互照应。”
秋瞳如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沈素期,好似她若拒绝,便会哭出来似的。
沈素期心中冷笑,他们不过见了两面,苏巧兮便提了义结金兰,倒让她以为,名满京城的太尉之女,是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交下的人。她心下不屑,面色却欣喜,身体略微前倾:“苏小姐当真要与萋萋结为姐妹?萋萋的身份……有些不妥吧?”
所以,便莫要再提结拜一事了。
苏巧兮心下暗道确实不妥,却率先端起了茶杯:“萋萋,现下我们同为秀女,身份相当,有何不可?还是说……萋萋仍记着识香一事?”细密的贝齿咬着下唇,略带紧张的看着她。
识香之事,沈素期本不介意,经她反复提起,不由多想了些。但见她盯着自己,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得应下。
沈素期端起茶杯,站起身来,正了正神色:“难得苏小姐赏识,萋萋与苏小姐义结金兰,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罢,不待她反应,一手托着杯底,一饮而下。
苏巧兮张了张口,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举起茶杯,掩去眼眸中的不满,心口烧起了怒火。
义结金兰,饮茶便算了,连一句誓词都无,连跪拜都可省,沈素期表现得处处识礼,莫不是故意这样敷衍的?
但见沈素期已然放下茶杯,面色坦荡,坐回了位子上。
苏巧兮本便未站起,放下茶杯,看了她一眼,有些刻意道:“萋萋,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有什么事情,你可要记得和我说。”这话说的诚恳,面色亦是诚恳。
沈素期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手中握着空了的茶杯,低眉掩去眸中的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