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京城中人,皆是做戏的高手,即便是身边那几人,沈素期亦未觉得可以完全信任。
他们之所以会走到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闵瑞文看向沈素期的目光,略微停滞了一下。
同沈素期相处这么多天以来,若往深处想,便是她现下谁人都未相信,亦不会将自己暴露于世人眼光之下。
而她刚刚那句话是在提醒他,无需多管闲事吗?亦或是在提醒他,从祁裕那儿套不出的话,无人可以套得出。
起初便知沈素期不简单,相传桃乡付之一炬,乃是二王爷的手笔,沈素期在二王爷府上住了些时日,知道此事,却未对池靖卿做出冲动之事,可见此人懂得隐忍,城府也极深。
“既然你知道,暂时莫要独自出门了,不安全。”之前不知沈七为何人,他们什么都调查不到。
但沈素期这个身份,要想查出什么,却是不难。
沈素期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为得是要祁裕对她放下戒备之心,告知他们,自己同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但也因此,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堂兄府上新奇之物颇多,素期喜欢得紧,哪里舍得离开。”语气放松了几分,面色亦缓和了下来。
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闵瑞文,不会擅自离开。
目送闵瑞文离开,沈素期再翻开《四国志》,却全然无法平静下来。
方才闵瑞文所提醒她小心,绝非是小心京城这一池浑水。她已置身其中,怎有办法做到真正的小心。
那便是小心周遭之人了,可会是何人呢,祁裕?
沈素期素手拂过书页,微摇着头。没有理由,祁裕虽城府颇深,性子亦叫人难以琢磨。
但今日那番试探,足以证明他若当真要拿自己开刀,闵瑞文哪还会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换句话说,她值得叫闵瑞文为了自己,违背多年的兄弟情义吗。
沈素期尚有自知之明,深知绝无可能,既然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身边那几个人,还有谁会比祁裕还要危险。
沈素期百思不得其解,放下书,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朝外走去。
一时想不到,索性不去费心,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
沈素期之名在祁裕之人之间公布,池靖卿若要知晓她的行踪,易如反掌。
得知她住在闵瑞文府中,一向从不把表情表现在脸上的池靖卿,笑容略有龟裂。
“闵瑞文与祁裕关系匪浅,祁裕又是国公府中举足轻重之人。国公府有意扳倒新皇,沈素期亦奔着报仇而去。极有可能,素素已与他们这一行人,达成了共识。”
池靖卿稍作冷静地分析,更是觉得沈素期现下的处境十分棘手,或许她知道,但为了报仇,不计代价,又或许她不知道,那便更是危险。
面具银面下的眉一挑,肚子里转了几个弯,略带惊讶地脱口道:“那沈素期岂不是成了炮灰了?”
他穿越来这一趟,生怕一不小心变成炮灰,但现下女主怎么朝着炮灰的方向发展了,这剧情不太对啊。
池靖卿眼眸深邃,隐现一丝轻蔑:“国公爷老谋深算了大半辈子,祁裕亦不是个简单的,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绝不会叫自己的心血轻易毁于一旦。素素即便是炮灰,也会用在刀刃上,再者祁裕也不可能会这么快便让素素置身于险地。”
但也是时间早些晚些的事情。
“祁裕?国公府的四公子吗?他有何隐忍的,国公府对外的事情皆由他经手,国公府的几个少爷,参军的参军,云游的云游。祁国公这不是明摆着,要将国公府交到祁裕手上吗,祁裕白捡了个大便宜,他这算哪门子忍辱负重?”
这场景放在现代,就是一官二代,经过家族斗争之后,继承官位的夺位之途,隐忍这些不可能出现的。
面具自顾自地想着,却见池靖卿唇边笑容渐冷:“如旭,你若留意京城的动向,便会看出一点。”
面具思量了片刻,并未察明池靖卿话中的那一点是什么,刚要开口请他指点迷津,便听他继续道来。
“国公府大不如从前了,新帝即位,国公府便几见衰落,大势已去。国公府那几位公子,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唯有那出身卑微的四公子祁裕,祁国公深谋远虑,若是将来国公府真的没落,为了自己的几个孙子不受牵连,才将他们送走。你当真以为这是疏离。用人之际,将几位公子远送,这才是为了几位公子生命着想。”
不然,国公府的罪名一旦经查出,必定是株连九族。祁国公这一步走得好,算为祁家留了后。
面具心下一凉,祁国公将自己的几个孙子送走了,却独独将祁裕留在了身边。说他看重祁裕?纯属扯淡,这种关头留下来,基本没有活路了。
祁国公当真偏心,祁裕难道就不是他的孙子了吗?
池靖卿心中冷笑连连,祁国公留下祁裕,自是有他的道理。这个时候或许还可以叫国公府免过一劫的人,也只有祁裕了。
面具沉吟了半响,恍然大悟地一拳打在手掌上:“照你这个说法,祁裕这个人岂不是很危险,沈素期在这样的人身边,岂不与虎谋皮,随时有危险。”
这才是重中之重,国公府暂时还威胁不到他们,他们暂时也不急着对祁国公采取行动。但沈素期成了变数,事情便无法按照预计中的发展。
当真是计划比不上变化,任谁能够想到,横空出现了一个沈素期。
池靖卿却是笑着看了面具一眼,看得面具头皮发麻,心道没什么好事,便听他幽幽说道。
“如旭,许久未回京城,本王十分怀念京城之人。近来无事,便回京城探探故人罢。”
所谓故人,两人心知肚明,京城等着他们的,不止是一池浑水,还有日日想着如何名正言顺,弄死池靖卿的新帝。
面具听罢,咂咂嘴。先前池靖卿便有意去京城寻回沈素期,不过现下再去,便不单单是为了沈素期了。
京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面具能躲多远躲多远,更别说去了,那水深得可怕,一不留意便被淹死。
更何况京城乃天子脚下,池靖卿实在不应回去。
只是现下池靖卿心意已决,劝说也不过是徒劳。面具叹了口气,问道:“带多少人回去,要不从天云庄调些人手过来?”
池靖卿轻笑着摇头,朝外走去:“天云庄绝不能暴露在池靖远眼皮子底下,另外此次回去,人多目标大,他若一个罪名扣上来,徒增麻烦。”
天云庄的老庄主撑不了多久,这个时候断然不应再给老庄主添麻烦。再者,池靖远若是抓着天云庄不放,池靖卿也就多了些棘手之事。
面具却是不认同,京城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噩梦,比爆破的危险指数还要高,摇了摇头,当下反驳回去:“池靖卿,这事马虎不得。你若拉不下脸求老庄主,那我便去,你皇兄可等着你自投罗网,往你身上扣屎盆子,没准回去的路上,派一群大内高手将你咔嚓了。这事儿你可要想清楚,你的命连带了大多性命,太多东西。”
琼玉城这地方,好便好在了偏僻,许多事情皇帝难以查证,也就那么算了。但京城不同,到处是皇上的眼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池靖卿此次回去,可谓是堵上了身家性命。面具忍不住在心中暗问了一句,沈素期有那么重要?
池靖卿脸上的笑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旋即大笑着:“如旭,你说话的风格一如初见,只有你是不会变的。”说罢,一连笑了几声。
面具满头黑线,这话明煲暗贬,他却无从反驳。
池靖卿说话方式虽不文绉绉,但怎么也少不了要绕些弯子,优雅尊贵,这是骨子里带着的东西。面具骨子里亦带着东西,不过是浪荡不羁,文雅不起来罢了。
池靖卿有意岔开话题,面具若再坚持着,便是自讨没趣了。即使清楚他决定了的事情,轻易难以改动。
王爷回京,本不是藏着掖着的事情,况且池靖卿回京城,那是要上报皇帝的。
这一上报,事情也便等于公众于世了。
几年前,被皇帝贬到了乡野之地的王爷,竟主动请旨回京了。这一消息,如同瘟疫,迅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蔓延。
消息一传开,有人便再坐不住,有人提防了起来。池靖卿还未回去,京城的水便浑浊了起来。
李元得知此事,已是翌日下午。当下便沉不住气,立马朝王府奔去。
池靖卿每日抚琴,来王府若是找他,先去他抚琴的亭子便可。李元赶到时,果真见一抹身影静坐于亭中,琴声断断续续。
李元心急如焚,大步上前,无心去听曲子好听不好听,高昂或是低沉。他不是面具,亦不会顾及池靖卿是否厌烦被人打扰。
迈入亭中,琴音仍在继续,李元一手挥开衣摆,作势要跪。
却听琴音止住,清冽的声音随后响起:“先生不必多礼,本王未远迎先生,是本王失礼了。”话虽如此,却未起身去扶李元,面色带着笑意,却似隔了层薄薄的纱。
虽知他在笑,却觉这笑得不真切,叫人琢磨不透他所笑是何。
李元亦未与他多礼,闻言站直身体,先是探究地在他脸上看了半响,最终收回了视线,心中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