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卿自是察觉到了李元的目光,却并无下一步,单叫他看着。待李元收回了视线,才语调缓慢的打趣着。
“先生莫不是几日不见,觉得与本王面生了些?”声音戏谑,有意避开了李元方才探究的目光。
李元深知眼前的王爷,不似看上去那般简单,却不想他对自己,竟也顾左右而言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未给。
李元乃是三朝元老,若是因此便沉不住气,那便正中了池靖卿的下怀了,但若沉得住气,何故走这一躺。
“听闻王爷不日回京,今日特来道别。”语气带着赌气,话一出口,心中暗暗喊遭,到底还是被他给套了进去。
并非是李元沉不住气,而是池靖卿生来便有这样的能力,混淆人的判断力,并牵着你的鼻子走,甚至让你产生一种,占了便宜的错觉。
池靖卿收了抚琴的手,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弯了双眼。
“先生客气了,既是道别,怎能少了酒菜作伴。还请先生虽本王去中堂小坐片刻,本王这便吩咐下人,准备吃食。”
好听不出李元说话的语气,池靖卿面容带笑,热络的引着路。
“王爷。”叹了口气,装糊涂,无人可及池靖卿半分。李元摆摆手,示意池靖卿不必周折,亦作了妥协。
“王爷,我今日并非来与你做戏,亦不是与你喝酒谈天的。王爷若还当我是个自己人,便坐下听老夫把话说完。”
显然,被池靖卿三言两语,挑得自乱了阵脚。来的路上,李元便在心中演习着,如何说服他,并已然将台词熟练,有了五成的把握。
可现下,他竟觉三成不到,甚至隐隐有了放弃之意。
池靖卿眉眼带笑,也不提问,重新坐回石桌旁。示意李元入座,后者坐下,面对着他的笑脸,叹了口气,又站了起来。
“先生有何事,这般急切。”语气透着三分茫然,将琴收在一侧,亲自倒了杯茶,放到李元面前。
“茶虽冷了,好在清凉。”声音竟还添了几分温润。
不知是池靖卿太沉得气,还是李元太过着急。当下将凉茶一饮而尽,重重放下。
“王爷,老夫听闻你要回京城,思量了许久,分析了利弊,仍觉王爷此次回京,实在是下下之策。”
李元面露忠诚,不止是他觉得不妥,只怕是知道池靖卿要回京城的人,皆觉得不妥。
这个时候京城乱得很,池靖卿不在山清水秀的琼玉城,做他的闲散王爷,急冲冲的回京,趟着浑水作甚,莫非急着送死?
李元面露不满,池靖卿却是面不改色,缓缓说道:“先生也觉得,本王现下不宜回京吗。”
“何止如此,王爷实在不应回去,说句大不敬的话,上面那位,不会让王爷在京城久留,亦不会让王爷再回琼玉了。”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你回去了,必死无疑。先前那块石碑,惹皇上震怒,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皇上登基,下面议论的声音本便不小,更有人直白指出,池靖卿才是皇室嫡脉,皇帝之位实在不该由池靖远所坐。
但说这话的人,不过半日,便横尸街头,是谁的作为,不言而喻。自从反对新帝的声音小了许多,皇帝也更加忌惮池靖卿。
唯有池靖卿不在人世,这声音才会彻底消失。皇帝怕是在梦中都想杀了池靖卿,但却不可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池靖卿深知此点,却不得不回。
“先生,您说人的生命之中,有什么会与性命同样重要,甚至更甚?”声音平静下来,脸上的笑意亦稍有收敛。
李元张了张口,到了嘴边的“没有”二字,在池靖卿清澈明了的眼神下,硬生生咽了回去,不得不转话锋。
“王爷,若因沈姑娘,老夫有句不当讲的话要讲。”不待池靖卿反应,续而道,“沈姑娘在京城之事,虽藏了风声,但你查得到,老夫亦有办法知道。沈姑娘既然已经孤身去了京城,王爷以为还有追回来的必要吗?”
李元叹了口气继而道:“沈姑娘是个有主见的人,王爷即便是去了,恐怕也是于事无补,或者还会碍了沈姑娘的事情。若是王爷明白这一点,为何还要前往京城。”
为了池靖卿自身的安全来劝说,想必池靖卿也是不听的,不如拿他此去的目的来劝告,或许他还会听之一二。
池靖卿微怔,端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半响,苦笑了一声,却是不答反问:“先生明知古人已不在,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李元亦是个痴情之人,应是最能够体会他现下的心情。出言阻止他,是为了他的安危,这是理智,但情感之上,素来没有理智的位置。
李元怔神,口中愈发苦涩。似是想起了年少之事,似是深受感触,握着茶杯,久久未能回神。
而待他回神之时,才发觉又被池靖卿摆了一道。也罢,若池靖卿不去一次京城,不见沈素期一次,亦无法死心。
池靖卿见李元面色缓和下来,眸中清明了许多,便知他已改变了主意,当下笑道:“先生亦是性情之人,此次本王回京,先生可有何未完之事?”
京城之中,二王爷池靖卿即将回京之事,已是无人不晓。
沈素期素手拿着汤匙,缓慢机械地往嘴巴中送着热粥,杏眸茫然,思绪万千。
池靖卿来京城是为何事,莫非皇帝已容不下他,连个琼玉城都不让他留了?
若非是皇帝作祟,以池靖卿的精明,怎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请旨回京中。桃乡之事取悦了皇帝,但与池靖卿给皇帝带来的威胁来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沈素期千想万想,皆想不到好端端的,池靖卿为何回京。碗中的热粥早已冷却,她却毫无知觉似的,将一碗冷粥,慢慢喝完。
“表小姐,少爷请您到前堂。”
思忖间,婢子进门,低声说着。
请她到前堂?沈素期眼波一转,想到什么,问道:“表兄可说了什么,可是府中来了客人?”
若无事,闵瑞文应不会找她,然,当真被她料对了。
祁裕得知池靖卿要回京,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旋即便想到了闵瑞文的“表妹”。若是她,或许可以猜测出一二。
前堂之中,空气似有千斤重,压得人透不过气。沈素期进门之前,便做了些心理准备,是故并无怯场之意。
低垂着头,微垂眼睑,缓缓跪下,唇轻启:“素期见过祁……”
“二王爷回京,你可知道?”还不等沈素期行过礼,祁裕便质问出声。
原本便沉重的空气,似又稀薄了几分。沈素期跪在地上,眼底生寒。
即便这几日,她皆住在闵府,亦在之前与祁裕相识,算不得生分。但一旦遇到事情,便丝毫情分不顾,沈素期心中渐凉,收在袖中的手握了握。
“祁四公子,素期说过,二王爷可怜素期,收留了我一些日子,素期还未出阁……二王爷府上女婢甚少,素期一介女子,岂敢接近二王爷。”
沈素期虽低着头,却不难以看到她红透了的脸色。
祁裕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眼神深邃。
沈素期因着池靖卿即将回京,遭到质问与质疑,同样有人因他回京,遭受到了无妄之灾。
琼玉城刚下过一场小雨,雨后的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虽不说味道有多好闻,但那街道也干净了不少。
面具嘴巴里叼着根草,倚在亭子边的凭栏上,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可从他此刻微眯着泛着杀气的眸子中,推断出他此刻心情不佳。
池靖卿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而有规律地拨动着琴弦。上眼睑轻颤,带动着纤细浓密的眼捷,亦是轻轻颤动。
面具沉着气,闻着愈发悲烈的琴音,在心中叹了口气,主角就是主角,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不急不躁。
但他天生配角的命,皇上不急他急。
若池靖卿还继续弹,他便顾不得那么多,上去将琴弦挑了,让池靖卿也知道知道何为急切。
“沉不住气了?”声音响起,琴声止住。
池靖卿手指仍搭在琴弦之上,说这话时面色带笑。面具的焦急与杀意,他并非无所察觉,不过事情大概他已料到,此时更是急不得。
面具见他未开口便先露了笑,一点不文雅的吐掉口中的草叶,没好气的说道:“是有人沉不住气了。”见池靖卿仍不温不火,啧了一声。
“李元这个老狐狸,阻止你回京城不无道理,老狐狸应是早便料到了你走不了,是故劝说了几句意思意思,人家压根就不担心你走。”
池靖卿略微挑眉,略微思量,仍不得解,问道:“发生了什么?”
面具冷哼了一声,极为不屑:“符相那个老东西,沉不住气了。”语气恶劣,丝毫不掩饰厌恶之意。
池靖卿少有的“啧”了一声,眸中暗影浮动。
两日前,池靖卿请旨回京的消息传开,各方势力因此做出了相应动作,符相便在其中。
符相收到消息时,刚从皇宫回到丞相府,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安插在琼玉城的线人来报,池靖卿有意请旨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