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威略微偏头,瞥见她耳根的微红,先是微怔,又不由失笑:“神医都说我无事了,那自然是真的好了,”边说着,撑着胳膊起身,“你看。”
裴无忧唇角溢出笑意,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下:“没事就好,再养两日,我们便离开这里。”即便南离下了逐客令,他们再住两日应当也可以……吧。
赵子威目光落在她脸上,星眸神色复杂,片刻,才应一声。
两日后,两人与南离告别。
南离靠在门口,一头白发尤为显眼,看着二人收拾衣物,道:“你们在神医谷住了六个多月,且不算伙食费,就连医药费都还没给,”看向裴无忧,“令兄前不久登基,想来堂堂皇帝绝不会拖欠药费,公主回去与令兄好生商量,近期差人送来。”
裴无忧叠衣服的手一顿,略微皱眉,医药费……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提起过,她还以为神医谷大慈大悲,不在乎这点小恩小惠。
朝门口看去,干笑两声:“少谷主,你看神医谷财大气粗的,还在乎这点钱吗?行医之人应以普度众生为荣才是。”
南离面不改色,啧一声:“当初你来求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话锋一转,“普度众生的那是佛。”
裴无忌一时语塞,便听院中传来男子清脆的笑声。
风华摇着白玉折扇,比初次见面之时多了几分风流,走上前,道:“裴姑娘有所不知,少主他鲜少在谷里,在外面游山玩水,需要盘缠,往常钱花光了便救一两个有钱人,如今在谷中几月未出门,自然是要讨些医药费来花花的。”
南离被戳中心思,顿时恼火:“风华,你不跟在你三师兄身边,来这里做什么?”
风华当即停下脚步,暗道声脾气还是那样暴躁,脸上却赔着笑:“三师兄晚些便来。”话音落,察觉身后多一道气息,眼睛一亮,“三师兄来了。”
裴无忧快速收拾衣物,率先出了门:“三师兄来了,有失远迎。”
墨错缓步走进院中,略微点头:“今日你与赵公子离开,我过来送送。”
相处六个月,几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比初次见面要好上许多。
裴无忧还未开口,南离便在她身后提醒道:“即将离开这儿了,若不能将医药费送来,便留下欠条,我亲自去明召要。”
裴无忧嘴角微抽,看向墨错,以眼神询问应当如何应对,后者却只微微一点头,竟再无其他。
她转过身,瞥见刚出门的赵子威。
风华留意到她这举动,在一旁笑道:“少主,裴姑娘这意思是说,让你治病的人是赵公子,您想要医药费,也应当去找赵公子要,而非找她。”
南离自然而然道:“他们二人日后也形影不离的,找赵公子或裴姑娘,有何区别?”
裴无忧唇角笑容微微凝固,看向赵子威,后者亦看向她,刹那间四目相对。
片刻,赵子威收回目光:“少主这话说的不错,日后我定将药费如数归还,我若还不起,再借助裴姑娘的。”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南离也没有再说什么。
墨错上前两步,从袖中拿出一荷包,递向裴无忧:“你们在此处许久,想来身上也无盘缠,便将这个拿去,虽不多,但可维持一段时间。”
裴无忧下意识推脱:“三师兄,这怎么……”
墨错唇角微勾,道:“索性日后你们要还少主医药费,届时便一并归还了吧。”言下之意,权当是他借给他们的。
如此说来,便较好接受得多。裴无忧也着实需要这些盘缠,便未与他客气。
风华从背上解下一把剑,交到赵子威手中,朝他一挑眉:“行走江湖怎可无剑,你带在身上,必要之时还能保护裴姑娘。”
裴无忧眼睑微垂,只一刹那便恢复。赵子威看她一眼,接下那剑:“我们在这里叨扰多时,先去与谷主告别,再离开。”
风华与墨错相视一眼,又摇摇折扇:“赵公子,真是不巧,我师父半月前便去云游了,不在谷中。”
赵子威也未执意要见,应道:“这段时间劳烦你们照顾,若有机会,赵某再奉还。时辰不早,我们也该下山了。”
墨错侧身让出路:“我让谷中弟子送你们。”
南离不耐的皱眉,转身进了房间。若是从前,裴无忧还会当他这表现是厌烦,但长时间接触,多少了解,也明白他不过是不喜这离别的场景罢了。
两人被送下山,神医谷的弟子在山下停下脚步,道:“裴姑娘,赵公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赵子威道了声谢,目送那弟子进了林子,才转回视线,看向裴无忧,半响,道:“裴姑娘,你可有什么想去之处?”
裴无忧一怔,下意识想到当初自己与他说过的,等他伤好,自己便离开。眼下她还未提起,他便记起来了吗?
但他身体确实已无大碍,自己也着实没有理由再留在他身边。思及此,轻叹出一口气:“还没想好去哪里,但也不再烦你了,你身体已无大碍,但还需休养……”
话未说完,声音已然哽咽。她轻咳一声,用了眨了眨眼睛:“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她也早该料到会有今日,不该还这般伤感才是。
赵子威剑眉微皱,半响,声音微沉:“你先走吧,我再等等。”
裴无忧一咬下唇,强忍住去抱他最后一次的冲动,缓慢转身。这一个转身,仿佛千百年之长,也从他的世界中迈出。
她走出这片土地,身后无人跟来。
裴无忧不知自己怎么走到一座城镇,漫无目的的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目视前方,却不知下一步落在了哪里。
想来着实奇怪,她原本便浪迹天涯,随处安身,逍遥自在,怎的身边有过他,便再不知要去往何处了。
不知不觉之中,身边行人愈发的少,她恍惚之间朝天边看去,这才发觉已是黄昏之时,恰好前方有一处客栈,便径直走进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裴无忧站在窗边,街上时而走过一两个提着灯笼的百姓,走过后,仍是寂静。
望着泼墨般的夜空,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那抹熟悉的身影便闯入脑海中。
思忖间,忽闻身后响起敲门声,顿时回过神来。房间中未点蜡烛,漆黑一片,只见一抹漆黑的身影站在门口,且像是个男子。
她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剑,转身背靠在门上:“谁?”
那人仍在敲门,一声一声,不急不躁。裴无忧一皱眉,拔出一截剑,轻轻推开门。那人闪身便进了房间,裴无忧还未来得及询问,便被拉入一怀中,她顿时警惕起来,抬手便打。
“别动。”
裴无忧听得熟悉的声音,身体一僵,剑从手上滑落掉到地上发出声响。半响,理智回归大脑,她张口便咬,且趁他松懈之际,用力将人推开,深吸口气:“你这是何意?”
赵子威措不及防,后退两步,站稳脚步,道:“裴姑娘,我跟了你一路,你也没有察觉,我只好深夜造访。”
裴无忧微怔,自己的确没有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按理来讲他现在的身手与自己相差无几,自己竟半分都没有察觉……
但他不是与自己说清楚了,为何还会跟着她。一抿唇,问道:“你跟着我有事?”
“白天的话还没有说清楚,”赵子威道,“我话还没有说完。”
他一双杏眸在黑夜中依旧闪亮,亮光投入裴无忧心中,点亮寂静。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你说。”
赵子威边缓缓走上前,边道:“裴姑娘跟在我身边也有将近两年时间,浪费了如花似玉的年华,我岂能就此对你不管不顾,所以我想……”
裴无忧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唇角生出一丝自嘲:“若是因为你的责任心,大可不必,这两年间,皆是我自愿的。”
她虽狼狈了些,却还不需要怜悯。
赵子威剑眉微皱:“你误会了,我是说时间久了,我对你……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可好?”
裴无忧倒吸口凉气:“你……”压下心头的骚动,“你不是对沈素期……”
“我从前的确对沈素期有意,但在很长一段时间,皆是你陪在我身边,”赵子威本是豪爽之人,却在她面前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如今我中意于你,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在一起。”
裴无忧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你移情别恋了?”
话一出口,只听他爽朗的笑声响在耳畔,顿时有些窘迫:“有什么好笑的,若如你所说,事实便是如此……”
赵子威凭着印象,牵过她的手,抵在自己心,郑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裴无忧清晰的触碰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霎时脸颊微热,却抽回手,转过身:“我考虑考虑,你生病以来我悉心照顾,提心吊胆。”
赵子威连连应着:“是是是,多亏有你在,我才不至于死在荒山野岭。”后知后觉的明白她的意思,“那接下来换我照顾你,这样如何?”
裴无忧走到窗口,暗中深吸口气,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口凉气,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