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天降大雪,从子时到卯时,下了整整四个时辰。
偏偏登基大典就是今日,纵然下大雪,也阻挡不了大典的进行。
城内拉起警戒线,官兵在道路两旁形成人墙,拦着百姓,道路空旷,因何道路积雪未清,文武百官只得下马车徒步行走。
几名官员相遇,通往皇宫的漫漫长路之上,便就着今日天气展开了讨论。
一官员道望着无垠天际,道:“今日皇上登基,只是这天气可不大理想。”
另一官员不以为意:“瑞雪兆丰年,登基大典之日降下大雪,岂不是祥瑞吉兆,这说明明年定是个丰收之年!”
“这话未免太过牵强了,若大雪迟迟不停,极有可能造成雪灾,本便粮食短缺,若再……”
“大典之日岂容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雪怎么不会停,皇上乃真龙天子,必有上天庇佑!”
一行人出了京城,大雪仍未停止。
登基大典在泰山举行封禅仪式,泰山巍峨耸立,山顶似伫立在云雾之间。
山巅之处,筑圆坛以祭天,以报天功,山脚下的青丘之上,筑方坛以报地。
圆坛前方,池靖卿一身明黄色龙袍加身,负手而立于五岳之首的泰山之巅,俯瞰天下。
身后乃四国来使,朝廷重臣,皆仰首而视他。
繁琐步骤之后,池靖卿缓缓开口,声音由丹田发出,盖过众人,泰山的磅礴之势似是都被他的威严折服。
“今绍祚伊始,奉答天休。思敷惠泽,被於黎献……方资令哲,共康治道!”
宣布誓词之后,身后大臣齐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池靖卿心有汹涌波涛,目视皇宫的方向,沉声道:“即日起,封沈素期为皇后,母仪天下,专宠六宫!”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但很快平静下来,高呼皇后千岁。
裴无忌站在人群前方,听闻池靖卿立沈素期为后之时,下意识看向祯温谨,但见后者仍是那副儒雅淡然的样子,便明了他先前可能便得知沈素期未死。
从泰山回宫,皇宫之中早已设宴于升平殿。
如高山流水般的旋律奏起,舞姬鱼贯而入,水袖蛇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漠北二王子先前在池靖卿手上吃过亏,且前几日漠北刚在大越军队手上吃过败仗,此次参见典礼,坐在靠房大殿门口最近的位置,好似方便逃跑似的。
一官员面带笑意,举起酒杯,看向池靖卿,道:“今日皇上登基大典,大越在皇上的带领下,必然欣欣向荣,臣敬皇上。”
话音落,便见池靖卿面色寡淡,端起手边的酒樽,一饮而尽,看也未看自己一眼,发言的大臣面色微僵,不过只是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亦将杯中的酒饮尽。
明眼之人皆可看出,池靖卿并不痛快,也无人再敢搭话,分明歌舞升平,大殿却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
御书房外,司政来回踱步,今早赶回皇宫,直言要见池靖卿,却被这自称太监公公的人拦在这,死活不让见,自己又不知对方是否可信任,也便没有告诉他自己带着至关重要的解药。
不知僵持多久,司政耐心渐失,在哲理身前停下脚步,道:“皇上他人在哪里,我去找皇上。”
哲理跟在池靖卿身边,什么场面没见过,岂会胆怯:“皇上正在升平殿款待各国来宾,劝你最好别去烦皇上。”
司政冷哼一声,带人朝升平殿而去。
快步赶到升平殿,还未进门,便听里面传出缓缓歌声,走上前便被两名守卫拦住。
“皇上在里面设宴,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司政一听闲杂人等便有些不悦,当即道:“你只管进去通报,有人带着化龙草回来,求见皇上。”
池靖卿听闻外面似有动静,恰好又无心思应对官员,借故分神,道:“殿前是何人?”
低沉的声音穿过大殿,门外司政听得真切。后者唇角微勾,道:“启禀皇上,属下司政求见!”
池靖卿对这名字并不陌生,三月前自己派进漠北雪山的人中领头之人便是司政,忽地想到什么,忙让人将司政请进来。
先前拦着司政的守卫面露异色,退到一边。
司政大步进殿,歌姬停下声音,退到一边,他在正中央前方高声道:“属下参见皇上,”顿了顿,“启禀皇上,属下办事不利,现在才将华龙草带回来,还请皇上责罚!”
池靖卿面色大变,顿时站起:“你带回了化龙草?”尾声发抖,当着众臣与他国来使之面失态,却浑然不自知。
司政自然知道化龙草对沈素期解毒的重要性,当即不敢怠慢,道:“回皇上,属下的确带回了化龙草。”
池靖卿面色隐隐带有激动,一时顾不上大殿中其他人,道:“你先下去找毒医,立即配制解药!”环视四下,“突发急事,怠慢了诸位,朕只能先表达歉意,今日到此为止。”
话音落,也便从侧门离开。
座下之人对沈素期之事多少有所耳闻,也皆见怪不怪了。
裴无忌面不改色,眼底却掠过一丝异样。明召亦带人进了雪山寻找化龙草,化龙草中只那一株,眼下司政带回化龙草,便说明明召的人未拿到化龙草,而唯有化龙草才能让宇文念柔的身体恢复健康。
虽说她病弱或健康与自己无关,但在争夺化龙草一事上,毫无疑问,明召败给了大越。
池靖卿都走了,官员们也都陆续离开。
司政找到毒医,将化龙草交给他,后者奉若至宝的拿在手中端详着,苍老的面容亦流露出激动:“化龙草难得寻到,真是苦了你了。”
话虽如此,却未多说什么,转身便去熬制解药。
池靖卿欣喜若狂,在沈素期床榻前来回踱步,又迫不及待的吩咐着:“解药熬制好了没有,来人,去催毒医加快动作。”心急归心急,却并无不耐。
沈素期昏迷半月有余,终于有机会要醒过来,且也可解了毒,这比他在泰山之巅举办登基大殿更让他激动难耐。
宫女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忙不迭的朝宫门口跑去,却又半路折回来,急忙禀报:“皇上,毒医先生过来了,毒医先生过来了。”
池靖卿无心理会她的失仪,当即道:“快请进来!”说着,朝门口走去。待见到毒医,后者将解药交上去,道:“皇上,这是解药。”
池靖卿接过解药,大步走到床榻边走下,打开锦盒,拿出一枚褐色的药丸,另一手托起沈素期的头,拿着药碗送入她口中。
手指发抖,他眉头微皱,死在做关乎国家生死的大事,小心而缓慢,喂下之后,体贴的为她顺着背,便将人放下。
时间流淌缓慢,半个时辰好似百年之长。池靖卿起先在床榻边坐着,又忍不住起身,后又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语气不掩急切不由道:“毒医先生,为什么素素还没有醒过来?”
毒医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但房间内气氛紧张,倘若沈素期仍未醒过来,对池靖卿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是故即便他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也不可表现出来,只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中毒已深,对药物吸收要缓慢得多,是故并不能立即醒过来,但服下解药,便已无大碍,皇上不必太过担心。”
他虽觉没有必要太过担心,但池靖卿仍愁眉不展,沈素期一刻没有醒过来,他便一刻不能安心。
池靖卿摇摇头:“不能立即醒过来是还需要多久?有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先前他盼着找到解药,现下找到,他又盼着人尽快醒过来,怕是唯有沈素期恢复如常,他才可真正放心。
“这老夫也不好说,”毒医未敢断言,“不过皇后娘娘终将醒来,这是毋庸置疑的,还请皇上放宽心等待。”
话虽如此,但人未醒,池靖卿如何放宽心。
池靖卿摆摆手,示意人退下,便独自在房间中,时而来回踱步,时而坐在床榻边守着,时间缓缓流逝,天色渐暗,宫女进来点燃灯盏便又退下,沈素期仍未醒过来。
池靖卿耐心尽失,坐在床榻边,喃喃道:“素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是我不好,直到现在才找到解药,没能尽快解你的毒,你快点醒过来,到时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好不好?”
纵使他语气诚恳,心急如焚,但仍未有回应。
耳边回响起毒医走前的叮嘱,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下,握着她的手,心下祈祷。
院中。面具虽知此时不应当打扰池靖卿二人,但实在放心不下,便寻到凤栖宫来,但见门口守着一宫女,上前询问:“皇后娘娘醒了吗?”
宫女福了福身,恭敬道:“回秦公子,皇后娘娘还未醒,皇上在里面陪着。”
面具点点头,犹豫半响,仍未进去。池靖卿应一门心思皆在沈素期身上,他进去也无用。
一直昏迷中的沈素期眼前似是一道白光闪过,缓缓睁开眼,却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她秀眉微蹙,快步往前走。
红光出现在眼前,灼热的气浪朝自己扑来,她却半分停止之意也无,继续朝火光深处走去。
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桃乡埋葬在火海之中,她义无反顾的往火海深处快步走去。
沈家的匾额出现在眼前,她冲入院中,终于赶在沈家被烧为灰烬之前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