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点了点头,道:“闻人轩这个隐患除了,皇上心头的阴郁应当也消了大半,至少算是报仇了。”先前没有除掉闻人轩,无非是为沈素期积德,但现在看来真是他们多此一举。
裴无忌目光在他身上打转,沉吟道:“如旭,你何时才会想想你自己?”
面具茫然,眨着眼看着他:“我这不是好好的被你带回来了……”经他一提,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昏迷是因中了闻人轩的毒,眉头微皱,“你是说我虽醒过来了,但体内的毒还未解?”
看外面的天色已是上午,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毒医解毒了,是故他并不担心,但听裴无忌适才的口气,莫非他体内的毒当真未解?
裴无忌见终于紧张起来,满意一笑:“毒自然解了,不过你日后若还这么大意,迟早会丢了性命,京城的水太深,即便你有池靖卿做后盾,为他办事的时候也应当小心。”若再这次这样还未出手便被制服,唯有死路一条。
面具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不是有你及时出现逢凶化吉,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话一出口,才察觉哪里不对,张了张口,却无言解释,裴无忌亦料到他想到什么,轻咳一声,放下手,盘腿而坐,道:“如旭,尽管小王回到明召,你也随时可以过来,明召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这话小王先前便说过,绝非玩笑。”
不出意外,后日登基大典之后,裴无忌便要启程回明召。
谈及分别总是伤感居多,即便他们两个大男人也不例外。
不知沉默多久,裴无忌拍拍他的见肩膀,下了床榻,道:“走,带你去看看闻人轩。”
面具脑海中忽地浮现当时被他严刑逼供后的男子,一心求死,可见他手段残忍,且适才轻轻松松便说出以蛊毒害人的话,更可说明他的想法可怕至极。
当即心生退意,身体却随着他出了房间。
池靖卿得知昨夜裴无忌插手之后,神色淡然,眼神略有复杂,却未像上次那般立即找面具过来询问。
翌日。
皇宫上下皆在忙着明日的登基大典,安国又派来苏家三小姐前来。
浮华殿。
自打知道自己即将草草嫁人后,苏夙整日魂不守舍,却仍不忘自己是苏家嫡女,所以仍不相信这一事实。
望莲守在门口,没有苏夙的传唤,她亦不敢进去。忽地听闻前方响起脚步声,下意识看去,却浑身一颤。
迎面走来三名女子,为首的女子在这寒冬之日仍一身薄裙,抹茶色的薄裙在这不见绿色的冬日中尤为惹眼,随着迈步,脚边便传出铃铛清脆之声。
女子面容绝美,一举一动间尽显大家闺秀之得体。她眼波微转,便生光辉。
望莲听着清脆的铃铛声,却无半分欣赏之心,待人走到身前,条件反射地福身,尾声轻颤:“奴婢见过三小姐。”
她并不害怕这个以知书达理闻名的三小姐,只是三小姐苏琦此时出现在此,便说明家族那边是真的打算放弃苏夙了。
苏琦缓步上前,容颜之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落落大方,道:“不必多礼,来之前听闻大姐似乎出了些事,本小姐恨不能飞身到大姐身边,一到皇宫便连忙赶过来了,不知可否方便进去见见大姐如何了。”
望莲紧紧握着手帕,何尝不知她来到这里对苏夙来说意味着什么,岂会让她们进去,再次福身:“回三小姐,郡主她歇下了,三小姐一路奔波,不妨也稍作歇息,晚些时候郡主醒来,奴婢便告知郡主您来过了。”
她自认言语得体,且音量不足以让房间中的苏夙听见。
苏琦似乎看出她的意图,大方一笑,微扬声音:“既然大姐在休息,本小姐便不打扰了。”
苏夙隔着房门都听清楚这声音了,神色大变,心头暗生恨意,快步走到门前,推门而出,目光凌厉,道:“这不是三妹吗,怎么来大越了。”
苏琦也不恼怒,不紧不慢的扫过苏夙,略微福身:“担心姐姐在大越照顾不好自己,父亲便派妹妹前来照顾姐姐。”
这话虽未直接言明家主让她来替代苏夙,其意却表达的清楚。
见苏夙迟迟未语,续而道:“望莲适才便说姐姐在歇息,看来果真如此,倒是妹妹唐突了。”
望莲心头微惊,下意识看向苏夙,小手掩着嘴巴。
因着这两日苏夙无心出门,又不让自己进去,是故无人服侍她,便导致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当真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这本没什么,但她是苏家嫡女,礼仪为重,且此处是大越皇宫,她这幅样子实在太不得体。
苏夙见了苏琦便顾不上其他,脑海中只回荡着她那句被父亲派来的话,双手紧握,怒火中烧:“苏琦,别人不知你是什么样子,本郡主清楚得很,本郡主等着你暴露的那天!”
苏琦略微受惊,后退半步,朱唇微张:“姐姐您误会了,父亲并未让妹妹过来,是妹妹擅自做主前来,果真惊扰姐姐了,妹妹这便离开。”语气诚惶诚恐,说罢微微福身。
这话配合她的模样,巧妙的不知情的人当真会相信她正担心着苏夙。
而这话却暗示着苏夙,苏家已经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若不是苏琦好心过来,她就算死在这儿也无人知道。
苏夙胸口剧烈起伏,目露凶光,却见苏琦带着两名侍婢朝主殿而去,不由暗自思量,莫非是去向祯温谨告状了?
当即拉着望莲回了房间,道:“望莲,替我梳妆。”
京城五百里开外,一行马队疾驰,忽地一匹马倒下,马上的人迅速跃起,马队缓缓停下来。
那人快步走向倒下的马,一探鼻息,不由叹息:“又累死了一匹马。”
司政闻言拉着马过来,仔细环视周围,道:“马上就到京城了,大家原地休息一下吧。”声音沙哑如含着沙子,且透着深深的疲惫。
一人翻身下马,忍不住提醒:“我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这一行人出了漠北雪山便马不停蹄的往大越京城赶,出边境之时被漠北军队发现,耽搁两日,是故延缓了行程,再从南方北上,耽搁的时间便更多。
司政听着不由皱眉,环视着身边的人,每人脸上皆是风霜与疲惫,再看那些费力喘着粗气的马匹,犹豫半响:“先原地歇息吧,咱们人可以坚持,这些马也坚持不了了。”
那匹倒下的马的蹄子上冒着热气,显然与地面摩擦太久。
一行人在京城外歇息,却不知宫中等着他们的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乌鸦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栖息,时而发出悲凉的叫声。
凤栖宫。
宫女皆被赶到院子里,毒医被面具急匆匆的请来,杵着拐杖走的飞快,片刻也不敢耽搁。
毒医进了房间,便被请到床榻边。池靖卿面色焦急,道:“毒医先生,素素今晚忽然呕吐,起先只是将喂进去的汤药皆吐出来,最后便是吐血,你快检查一下是什么原因。”
先前沈素期虽在昏迷中,却还能靠汤药维持身体机能,吊着一口气,但现在连汤药都吐出来,且与上次一样吐血,莫非又恶化了?
恍然想起毒医先前所说,若再找不到化龙草,沈素期命不久矣,莫非大限将至?
池靖卿边凝视着号脉的毒医,便忍不住胡思乱想着。短短片刻,他额头上已遍布细汗。
毒医面色凝重,年老的身躯跪在床榻边,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这百岁的拄拐老人跪在池靖卿身前。
后者岂会不知为何,忙侧开身形,避开这一礼,沉声道:“你这是何意?”尾声轻颤,这个统领大越天下的男人露出脆弱的一面,当着昏迷不醒的爱人的面。
毒医忍不住叹息,面露愧疚:“启禀皇上,老夫无能,沈姑娘大限已到,三日之内若无化龙草解毒,便请……”
池靖卿未去猜想后话,紧握的拳忍不住发抖。
毒医却依旧残忍继续说道:“便请皇上准备后事吧。”
前两日的假死,很快便要成真了。
池靖卿脚步一踉跄,撞到床头的灯盏,烛火烧起帷幔,火光摇曳。
面具听见内室有动静,连忙进来,见帷幔烧起火,而池靖卿竟好半分反应也无,且毒医竟跪在地上!瞬间便想到发生什么,快步上前熄灭了火,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却被阴郁的气氛压下去。
面具未询问,但见池靖卿遭受重大打击的模样,识趣的拖着毒医离开内室,在院子中低声询问,语气之中透露出紧张:“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毒医杵着拐杖,叹息着摇头:“没有解药,老夫也无能为力。”仰头望着天际,眼眶微湿,“造孽啊!”
他的徒弟所做的孽,他这师傅也没有办法偿还,倘若沈素期当真香消玉损,他的徒弟必然要偿命。
看来终究难逃命理。
面具“啧”一声,下意识朝卧室看去。隔着墙壁,都察觉得到那浓重的悲切。
池靖卿身体微僵,忽地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