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喃唇角略带苦涩,轻声道:“快些回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语气与平常无异。现下她心有所属,且与其情投意合,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沈素期心中惦念着将此消息拿去与池靖卿显摆,未留意他神色有异,只应了一声,招了招手便转身离去。
段喃目送她逐渐远去,心中叹息一声。
翌日。
辰时,乃是施粥的时辰。
不得不说许大海带着官兵,动作很是迅速,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将简棚搭了起来,虽说简陋了些,但好歹难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沈素期跟在施粥的队伍后面,一路过来,见多了饥饿难耐的百姓,心中想法更为坚定。
她走到近处,才发觉排队的人竟都懒懒散散的,好像这施的粥可有可无。心下奇怪,看着身侧推车的士兵,问道:“为何等待施粥的百姓皆无精打采的?”莫非是沾染了什么疾病?
士兵早便见怪不怪了,只扫了一眼,应道:“平日里施的皆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百姓也都提不起精神来,极少有人期待施粥。”
难民们理应靠着这点施舍填肚子,现下竟无人期待施粥,可见因官府先前的作为,已经对此彻底失望了。
施粥的队伍到了跟前,简棚里出来十几个端着碗的难民,其中一中年男子扫了一眼装粥的大木桶,打了个哈欠,道:“正好口渴了,给我来碗米汤!”最后两个字咬了重音。
这些人不仅对官府失望,更是心凉。
沈素期听在耳中,秀眉微蹙。她身边一士兵,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作势便要上前与那难民理论。
她忙将士兵拉住,低声道:“若换了我整日没饭吃,早就闹起来了,他们没错。”
士兵神色犹豫:“这……”
沈素期一扬手,高声道:“开始施粥!百姓有序站好,切莫争抢!。”说罢,走到木桶旁,亲自监督。
士兵瞪了瞪眼睛,心道也就是这姑娘性子好,若换了旁人,做了丰盛的粥却听见这般嘲讽的话,转身便走都极有可能。
一男子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嗤之以鼻:“争抢?那捞饭剩下的米汤有什么好抢的?”
士兵再次听不下去,走到沈素期身边,低声道:“沈姑娘,这些难民都是对事不对人,您别忘心里去。”
这沈姑娘他在段喃段督查大人身旁见过几次,看样子二人关系匪浅,若是此事传进督查大人耳朵里,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免不了要受牵连。
且难民不知情,表情实在难看。
沈素期看了他一眼,目光坦然:“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贪官钱桐已然被督查大人绳之以法,二王爷今日派我等在此施粥,便是以百姓为重,百姓若有怨言,那必定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明白了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士兵听懂听不懂皆不要紧,要紧的是这话乃是为了安抚百姓,百姓听得懂才算没有白说。
以百姓为重,多久没有人拿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当回事儿了?皇上不管不问,官府拿米汤糊弄他们,现下突然有人以他们为重,到底是真是假,他们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百姓怔神,无人回应,沈素期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朝施粥的士兵递了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
一士兵上前搬下木桶的盖子,一阵米肉香气散发而出,靠近前方的百姓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嗅觉。
一阵微风吹过,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后面的百姓也闻到了这股子味道,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木桶看去。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
“该不会是饿糊涂出现幻觉了吧,怎么我闻这有米粥的味道。”
“快去看看,该不会这姑娘说的是真的吧。”
“有米,有肉!真的有肉,这姑娘的话没错,二王爷施的粥里有肉!”
那煮烂的白米,白黄色肉块,散发着勾人的香气,钻入鼻孔,全身的器官都再次活跃了起来,胃与味蕾皆叫嚣着,他们这么多日子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百姓激动了,兴奋了,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生怕这一桶粥不够分,他们还是吃不上饭!
跟在沈素期身边的小士兵,看了她一眼,揣摩着她的想法,忽地高声道:“别抢,都别抢,后面还有呢,二王爷说了,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情都要先吃饱饭,百姓更不能饿肚子,大家排好队,千万别抢!”
“啥?后面还有?”一中年妇女双眼闪着亮光,眼巴巴地朝队伍末端看去。
“还真有,你们看,那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呢!”妇女使出了浑身的劲儿喊着,百姓纷纷朝后面的马车看去。
“还真有,这么多天,终于不用喝米汤,终于能吃饱饭了!”
小士兵神色激动,眼里带着自豪,看了看面带激动与感激的百姓,又看了眼身侧未出声的沈素期,目光一顿。
她眼中带着慈悲,看着分到粥而热泪盈眶的百姓,竟比那难民还要激动。她现下不言不语,却胜过了一切言语,她胸怀天下,心系苍生,此乃圣母!
小士兵忘了移开视线,待他回过神来,百姓皆已经排列有序的领到了粥,沈素期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见他不知从何时起便看着自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士兵耳根微红,略有难为情地摸了摸脑袋,见她朝简棚里走去,忙跟了上去。
沈素期余光瞥了他一眼,随口而问:“你叫什么名字,在谁手下当差的。”
小士兵未有一点怠慢,应道:“回沈姑娘,小的苏靳杭,原本在许大人手下方差,暂时在督察大人手下。”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见过她几次。
沈素期点了点头,进了简棚,但见难民们捧着粥碗,犹如捧着世间珍宝,不舍得吃,生怕下一顿便没有了,但饥饿难耐,谁能忍得住不进快吃下去。
但偏生就有人放着粥不吃,放在身侧任它冷却,自己吞着口水。
沈素期瞧见这一幕,心下忍不住诧异,向下一看,当下便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了。
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幼童,幼童小肚子吃得圆圆得,嘟着嘴巴安生地睡着,粉嘟嘟的唇边还挂着半粒米,想必填饱了肚子,睡得格外满足。
妇人饿得双颊凹陷,时不时地看一眼身旁还剩半碗粥的粥碗,又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如何也舍不得吃下去。
母爱无疆,素来不缺舍己为子女的母亲。
沈素期鼻尖一酸,走到妇女面前缓缓蹲了下来,岂料妇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粥碗端了起来,满是戒备的看着她。
见她衣着光鲜亮丽,不像是要抢她的食物,这才逐渐放松警惕,试探的问道:“你、姑娘是何人?有事吗?”
苏谨杭见她竟对沈素期千防万防,心中不服气,当下没好气的道:“沈姑娘是救世主,你今天吃得东西都是沈姑娘在督查大人和二王爷面前求来的,若是没有沈姑娘,你们还喝米汤呢,竟敢对沈姑娘不敬!你……”
沈素期缓缓站起身来,冲那妇人莞尔一笑,偏头看着苏谨杭,道:“二王爷心系百姓,即便我不求,他也会助大家度过难关,我不过就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无需张扬。”
语气略带责备,苏谨杭半响才反应过来,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地应着。
这番话已然引起了百姓的注意,现下百姓吃完了肉粥,也都抬眼看着她,适才在队伍前方的难民大多见过她。
她面若桃花,身着粉白罗裙,纤尘不染,却出现在简陋的棚子里,一个个犹如看着下凡的仙女似的,瞪着眼睛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沈素期将百姓的神情尽收眼中,心下略有感慨,环视众人,高声道:“各位乡亲父老,今日第一次施粥,想必大家对突然改变了伙食心存疑惑。
现在我在这里正式告诉大家,这是因为贪官钱桐,被抄了家,大家厌恶的钱桐再也不会回来了!”话到最后,神色带着宽慰。
她所要做的,并非是让大家幸灾乐祸,而是安抚他们因着钱桐一个人,对朝廷中人失望的心,如此,他们才可愿意相信池靖卿。
“钱桐当真被抓起来了?”
“钱桐终于被抓起来了,真是太好了,大快人心啊!”
“那个黑心肝的钱桐就该被抓起来,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碎尸万段都不解气!”
钱桐被抓起来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这些百姓了,再没有人会拿米汤糊弄他们了。
沈素期看着面露喜色的百姓,却如何也欢喜不起来,钱桐至今都还没有交代那日出现的壮丁是什么来头,那些人都来自于帮派,但没有钱桐的指认,他们没有证据,便无法将那帮派端了。
倘若有人要为钱桐报仇,十有八九会盯上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届时……
一百姓见她未跟着他们一起高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欢笑转为担忧,问道:“姑娘怎么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难道钱桐的余孽还没有全部抓起来?”
此话一出,正欢呼的百姓一个个都笑不出来了,相互看着,最终皆看向沈素期,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挺直背脊,这个时候更不能表现出来什么,人心刚收拢到一起,切不可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