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苑。
婢子端着水盆匆匆从主卧出来,撞上迎面走来的池靖卿,面色慌张,急忙道歉。岂料他像是不知衣襟上淋了水似的,丝毫没有停顿地朝里走去。
面具跟在他身后,叹息一声,示意婢子退下。
赵子威守在床边,见他进来,将人上下打量一眼,面色不善,道:“二王爷的‘伤势’要紧,怎的还亲自过来了。”声音凉薄,语气轻嘲。
沈素期一心担忧池靖卿的伤势,未去想池靖卿这伤受得蹊跷。
却不代表他赵子威也会傻到相信池靖卿连那一剑都躲不开。
池靖卿一门心思扑在沈素期身上,即便听出他话中之意,也未去理会。
他快步到床榻边,见沈素期即便在昏迷中,仍皱着眉,面色苍白,唇抿成一条线。心下疼惜,不由自主伸出手,将她贴在侧脸的碎发理到耳后。
赵子威冷哼一声:“素素生命垂危之际怎的不见你人影?假惺惺。”他性子本便不拘小节,现下心中有气,有不甘,说话更无顾忌。
他声音不低,且语气不善,池靖卿即便担心沈素期,也容不得他如此,面色一沉,收回手,道:“先前本王的处境自保尚且困难,自然无法将她留在身边,如今她身体虚弱,本王有责任照顾她。”语气认真,黑眸深邃。
今非昔比,他绝不会再次将人推开。
赵子威尚不知沈素期与面具之间的对话内容,嗤之以鼻,道:“经过这么多事情,素素心智愈发成熟,早已不是曾经任你哄骗的素素了。
当初你为了你的大局抛下她,便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你以为素素还愿意留在你身边吗?”说话间,站起身来,与他平视。
池靖卿心中愈发苦涩,表面不动神色,看着沈素期的侧颜,一时未回应。
赵子威见他无话可说,更是恼怒,道:“你以为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可以留住她多久?”
留住她多久,池靖卿眼眸一暗,一时未回应,半响,缓缓道:“手段卑劣又如何,留一日是一日。赵寮主日日在她身边陪伴,也不见得得到了什么。”
后半句话无疑点了赵子威的死穴,往他伤口上撒盐。
池靖卿素来不是会吃亏的主,被赵子威三两句话戳中了伤口,岂会看着他逞口舌之快。
数月间,赵子威占据了沈素期大部分时间,与她共处一个空间里,可知池靖卿简直嫉妒的快要发疯。
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陪在她身边。
赵子威气焰消了大半,却未表现出弱势,道:“那又如何,素素不会对我生出情愫,但我可陪在她身边。她确实心中有你,却绝不会再跟随你。”
这便是他唯一胜得过池靖卿的地方。
面具见二人犹如孩童般,起了争执,摇了摇头,看向引起争执的源头,却见沈素期手指一动,睫毛颤动,即将转醒。
池靖卿心口抽痛,他这话是事实,也是自己始终无法释怀之原因。面不改色地转动目光,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这一转,便见沈素期睁开双眼,似还未彻底清醒,眼珠转动,左右看着。
顿时将赵子威的话抛在脑后,迅速上前,半蹲在床头边,缓缓道:“素素,你好些了吗?”语气放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沈素期一怔,她昏迷之前,恍惚看见了他的身影,乍醒之时又听见他的声音,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未想到一睁眼第一个见的便是他。
如此恰到好处,应了她的心思。
见他仍关切的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忽地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衣袖,急忙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上还有伤,大夫说……”余下的话哽在吼中,她摇了摇头,不提也罢。
赵子威本想第一个上前,现下被池靖卿抢了先,便未被她留意到。他一出现,自己便入不了她的眼了吗?
他陪在她身边这么久,自然不至于如此。思及此,上前一步,抢在池靖卿开口前,道:“素素,你身体若好些,我们便离开这里吧,二王爷的伤势已无大碍,我们也无需逗留。”
像是担心沈素会拿池靖卿的伤势当做理由,留在他身边,于是先拿话堵她的口。
池靖卿并未插话,只专注且平静地看着沈素期,仿佛在等着她的决定。
后者一犹豫,屋子中的气氛沉了沉。
沈素期脑海中反复浮现池靖卿未自己挡剑的画面,面具劝说自己的画面。她去意动摇,现下池靖卿没有左右她的决定,更打消了她的去意。
赵子威见她犹豫,生怕她一时反悔,忙催促道:“素素,我们应该……”
沈素期再三犹豫,仍是开了口:“赵子威,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我想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不忍心去看他的反应继而道,“我要留下来。”
她知赵子威的心意,正因知道,才要尽早说清楚得好。
赵子威万万没有料到,事到如今她竟还会有留在他身边的想法,剑眉一皱,道:“素素,二王爷的大业还未完成,你这个时候留在他身边,多有不妥当。
况且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二王爷醒过来,便离开这里。”
这话他自己都觉有些卑鄙,即利用了她对先前池靖卿抛弃自己一事的介意,又利用她的愧疚之心。
沈素期抿了抿唇,仍未敢去看他,淡淡道:“过去的事情,各有原由,便叫他过去罢,至于离开这里,”叹息一声,“很抱歉,我改变主意了。”
没有面具的那一席话,她还不会这么快认识到自己的心意,甚至会真的随赵子威离开,再用余生去追悔。
赵子威新心中升起一股无明火,池靖卿与面具二人手段高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沈素期留住。他压下心头的怒意,看着沈素期,仍不死心:“素素,你当真要留下吗?”
话音落,半响,未有回应。
面具见沈素期于心不忍,生怕她再反悔,上前道:“赵寮主,沈姑娘心意已决,您若要离开,现下时辰不早了。”俨然下了逐客令。
赵子威冷哼一声,看了看池靖卿,又看了看面具,最终目光转回沈素期脸上,沉声道:“素素,我……尊重你的决定,倘若池靖卿待你不好,随时来江湖寮找我。”
一字一句,句句割心。
池靖卿见沈素秀眉微蹙,看着赵子威的目光带了不善:“赵寮主的希望怕是要落了空,如旭,送客。”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赵子威见面具上前,收回视线,冷哼一声,拂袖愤然离去。
面具识趣地跟了出去,沈素期见房间门关上,长叹一口气,抿着唇,靠在床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房间只剩他们二人,静的得可以听清楚彼此的心跳声。
池靖卿忽地捂着伤口轻咳了一声,打破这寂静。沈素期忙抬起头,去检查他的伤口,边问道:“你刚醒过来便下床走动,现下伤口怎么样了,张大夫去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语气急切,面色尽是担忧,这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岂料池靖卿趁机拉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两下,便由着他去了,略微低头。
池靖卿牵着她软若无骨的手,与之十指相扣,缓缓道:“素素,从前我身不由己,疏忽了你,分别数月,我愈发清楚你的重要性,你不计前嫌留下来,我定会好好待你。”
从前的事情已然发生了,不是三两句话便可以弥补的,但还不晚,他们日子还长,还有机会补偿。
先前之事从他口中说出,与面具说出来又有所不同。
沈素期犹豫片刻,终未忍住,试探的问道:“倘若重新来过,你还会将我推开吗?”从前被他抛下,只觉心凉,现下当着他的面,便只剩委屈。
池靖卿眉头微皱,一时未回应。若再来一次,他仍会坚持当初的决定。
沈素期哭笑一声,往外抽着手:“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语气淡淡,且带自嘲。
池靖卿岂会放手,将她握得更紧,道:“素素,你听我说。”他用了力道,她自然挣脱不开,却偏头未去看他,未应下也未拒绝。
池靖卿叹息一声,缓缓道:“素素,倘若我说重来一次,便不会放开你,你势必会以为我花言巧语,与先前迫不得已的话相矛盾。
若再重来一次,我仍会请赵子威替我来保护你,不为其他,只为保住你的性命,唯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够放手一搏。素素,你懂我的意思吗?”语气缓缓,安抚着她的情绪。
这话她不止一次听,也并非不信,不过从别人口中得知,到底不如他亲口告诉自己。
沈素期眼睑微抬,对上他漆黑眼眸,动了动唇,却未说出什么。
数月未见,若想一朝回到从前,怕是没那么容易。
池靖卿坐到床榻边,伸出手臂,本想两人揽在怀中,却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素素,正如你所说,从前的事情便让它过去,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你若不信,我以性命起誓,若违背此言,必死于万剑之下,永世不得……”
沈素期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洋装怒意看了他一眼:“尽是些胡话,”气势低了许多,“我再信你一次便是,只是这次若再……”
池靖卿忙接过话:“万不会再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