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端来药,便退了下去。
沈素期守在床榻边,双眼腥红,面色尽是担忧。端着药碗,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掉进药碗中。
“嘀嗒”一声,她一愣,胡乱擦着眼睛,身体前倾,吸了吸鼻子。
池靖卿平躺在床榻上,她虽看不见他的伤口,但是一凑近,便闻见了血腥味道,甚至比药味更浓。
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搅动着汤药。他面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双唇抿成一条线,药喂到嘴边,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沈素期忙放下药碗,拿起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药汁。
池靖卿无法喝下汤药,她秀眉微蹙,见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双颊微红,默念着治病要紧,反复几遍,四下看去,确定房间中再无第二个有意识的人,忙喝了一口汤药,苦得直皱眉。
放下药碗,上前俯身,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似的,她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轻微颤抖着。
缓缓低下头,贴上他干涩的唇,药水从口中缓缓吐出,末了,匆忙抬起头,坐回原位,素手掩唇,目光闪躲。
半响,未发觉有异样,一手捂着心口,缓缓抬起眼睑,见他仍昏睡着,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反复,一小碗汤药喂了将近半个时辰。
放下空碗,才发觉手心出了细汗,双手一搓,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仍未减退半分。
适才的小鹿乱撞顿时无影无踪,秀眉紧皱,叹息一声,喃喃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明明已经为了野心放弃了我。
今日竟冲上来为我挡了这一刀,偏又叫我以为你仍有深情。”在她心死如灰之前点了这一把火,她刚坚定的心思,因此动摇起来。
她将天龙经交到他手上,便为了报答他将自己救出皇宫,本以为两不相欠,却因他挡了这一刀,再扯上瓜葛。
如今他生死未卜,她又该如何安心离去。
她垂着眼睑,心有所思,未看见他微动的手指。
翌日。
阳光爆射入室,沈素期一夜未眠,却在黎明前睡去,现下被阳光晃醒,一时间有些发愣,四下环视,忽地想起昨晚发生之事,忙去看池靖卿,伸手探着他额头的温度。
他脸上稍微恢复血色,烧也退了大半。
沈素期心中一喜,忙起身去寻张大夫,刚一出门,撞上迎面而来的面具。她看清来人,福了福身:“秦公子,张大夫在哪儿?池靖卿退烧了。”声音透着激动。
面具朝里面望了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张大夫。”
沈素期又匆忙回了内室,在房间来回踱步,等张大夫一进来,便上前:“张大夫,你快来看看。”边说着,竟出手将人拉了过去。
池靖卿身边还从来没有过女子,张大夫乃是精明之人,未有半点不敬或怠慢,连声应着。
张大夫把着脉,身体挡住了两人视线,正要收回手,手心被捏了一下。暗中看了池靖卿一眼,见他仍双眸紧闭,当下会意。
沈素期上前问道:“张大夫,他退了烧,是不是快醒了?”面色急切,秀眉微蹙。
张大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道:“姑娘,烧虽退了,但若迟迟不醒……”
沈素期心头一紧:“昨晚不是说烧退了便无大碍了吗?”怎么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便变了一套说辞?
面具看向床榻,心下了然,好在银具覆面,未透露出半点不妥。上前一步,看着沈素期,叹息一声:“沈姑娘,靖卿先前遭人暗杀,便受了伤,伤势还未痊愈,就……”
沈素期后退半步,余下的话面具未直白说出,她想也想得到。眼睑微垂,低声问道:“那还要多久才可以醒过来?”
张大夫沉思片刻:“这便难说了。”
送走张大夫,面具回了内室,便见沈素期失神地看着池靖卿,稍微有些心虚地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沈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见她欲拒绝,加上一句,“在这儿怕会打扰他休息。”
沈素期缓缓点头,随着他出了房间。
面具引她到了一处凉亭,停下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沈素期现下哪里坐得住,摇了摇头:“秦公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可,他……他伤势还不稳定,也快到了换药的时辰。”微垂着眼睑,一身粉白罗裙,压出了些许褶皱。
面具也不勉强,在石桌旁坐下,叹息一声:“沈姑娘,想必你能感觉的到,靖卿他心中仍是有你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关头,舍命也要护着你。”话语说得缓慢,语气沉重。
沈素期呼吸一滞,明知面具刺此言不假,仍不愿承认,偏生反驳着:“许久未见,他许是一时冲动。我不过一个女子,如何与二王爷的大局相比,秦公子说笑了。”
心头愈发苦涩,她一介女子,跟在他身边也只会拖累他罢了。
面具面色错愕,暗道女人果真口是心非,却再次叹息,道:“沈姑娘在意先前之事,也有情可原。但沈姑娘有所不知,当时靖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更被皇上看得死死的,他若不疏远了你,反而会害了你。”
面具这话与当初池靖卿在对段喃说得大致相同,她抿了抿唇,心中五味杂全。
面具见她未应声,暗道莫非是他的话不够重?心念一转,沉声道:“沈姑娘有所不知,靖卿心有悲天悯人之情,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身上流着先皇的血,又岂会坐视不理。
但如今池靖远当道,即便靖卿有救百姓之心,也无法大张旗鼓,甚至要牺牲自己的心上之人。沈姑娘,你可以理解吗?”上半句话不过铺垫,唯有后半句话才是要告诉沈素期,叫她理解的。
池靖远不顾百姓,我行我素,四处皆是民怨,沈素期并非不知。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沈素期长叹一声,淡淡道:“如今仍是池靖远的天下,二王爷大事未成,我若现下跟在他身边,先前的隐忍不是皆白费了。”
面具心中暗骂了一声,提什么不好,偏提之前的事。大脑飞快转动,半响,道:“沈姑娘还不明白吗,靖卿为了百姓,忍痛割爱,却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沈姑娘若现在离他而去,岂不伤透了他的心。
别看靖卿表面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时常询问你的事情,甚至因为你身边有赵子威跟着,担心你与他日久生情,彻夜失眠。
他如今受了伤,身体虚弱,若之后再失眠,岂不雪上加霜。”语气之沉重,声音之悲痛,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
虽不知池靖卿是否当真失眠,却知他确实并不好过。
沈素期一怔,细密的贝齿咬着下唇,昨日池靖卿见了她的反应,将她揽在怀中之时,轻微发抖的肩头,莫非面具之言是真的?
她错怪了他?
面具见她神色终于动容,心中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道:“沈姑娘,你昨晚那般紧张,彻夜守在床边,显然心中有他,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沈素期下意识反驳:“我那是……”声音愈发的小,是因为他为自己挡了一刀,心有愧疚吗?不,那并非愧疚。
面具话锋一转,语气淡淡,颇为寂寥:“心中有彼此,便趁着还可相见,好生珍惜,莫要等到真正错过,才追回莫及。”
莫要等错过,再追悔莫及吗?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沈素期猛然惊醒。原以为与池靖卿再无牵扯,却因一场刺杀再次被命运安排到了一起,这何尝不是天意。
但这话由平日吊儿郎当的面具说出,不由叫人意外。她抬眼朝石桌望去,却见凉亭中已没了他的身影。
一时醒悟,只想尽快看见池靖卿,心中急切,大步迈开,忽地眼前景色模糊,身体一软,意识消散之前,恍惚听见远处有人唤着她的名。
“快去请大夫来!”
赵子威步伐匆忙,路过一婢子身旁,顾不上合适与否,大声喝道。婢子先前在池靖卿房间见过沈素期,见她昏迷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片刻不敢怠慢,匆匆去请张大夫。
消息很快在宅子中传开,面具得知自己走后沈素期便昏倒,忍不住多想。
沈素期体内毒素未清,精神身体皆虚弱,莫非是自己的话过重,刺激到她了?
来不及多想,向池靖卿通报。
池靖卿昨晚便清醒过来,现下除了伤口未愈合,已无大碍。乍一听此消息,掀起被子,问道:“素素现在在哪儿?大夫过去了吗?”问话间,已穿戴整齐。
面具看出他是何意,道:“张大夫已经过去了,赵子威也在场,若只是毒发,想必不会有事。”话锋一转,“靖卿,你别怪我多言。
你这个时候过去了,有赵子威在场,也起不到何作用,若赵子威煽风点火,反而会动摇她的心思,等她过来看你,你再表关心也不迟。”
届时也可稍微利用沈素期的愧疚之心,将人彻底留在身边。
岂料池靖卿几乎未考虑,便道:“如旭,她现在需要我。”先前迫于无奈,无法在她需要之时出现,现在可以做到,他不愿计较利弊,再叫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