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期并非很在意先前之事,特别是在他反复解释之后,只想要一个态度罢了。现下他以发誓来表明态度,她如何不动容。
思及此,莞尔一笑。
敲门声响起,旋即一男子走了进来,到池靖卿身前,单膝跪地,道:“主子,祁四公子带人到了,正在别院等候。”
池靖卿神色未变,只是眸中柔情不复存在,冷声道:“好生招待,我晚些过去。”语气与适才判若两人。
沈素期待那人退了下去,秀眉微蹙,问道:“别院离这里有多远,你身上还带着新伤,小心谨慎些,凡事莫要亲力亲为。”顿了顿,“祁裕这个人……”
她初到京城,最先结识的便是祁裕,原以为是个好相处的,后才发觉,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难以对付的。
池靖卿唇角微勾,伸手在她琼鼻上刮了一下,眼底些许宠溺,道:“你只管安心养身体,其余事情不必费心。”声音浅带笑意。
沈素期微怔,她原本也不应过问这等事情,他未正面回应也是应该的。
思及此,眼睑微垂,掩去眸中思绪:“你快些过去吧。”语气比适才淡了几分。
池靖卿掖了掖被角,缓缓起身:“晚些回来陪你用膳,时间还早,你再躺会儿。”
沈素期目送着他离开,仍觉有些不太真实。
半个时辰后。
虽说是别院,却更像一个隐蔽的城池。
依山而建,山崖陡峭,易守难攻,周围树木林立,机关重重,若非有识路之人认领,绝无可能活着上山。
城墙数丈,且城门内设有三处暗哨,内部结构复杂。偌大城池,可容纳上万人,其中更设有练兵场、驯马场、军师演习场地以及大小院落数座。
这宛如一个不为人知的袖珍国度,却由池靖卿花费数载建造而成,由此可见,他的野心盘踞多年,只为今朝。
祁裕上山时并未被蒙住双眼,是故目睹种种,不止一次被其震惊。
先皇在世,池靖卿便无心理会朝政,近几年皆在池靖远的监视提防之下,竟瞒天过海的开造了这样一番天地,此人若是敌人,他当真要食之难以下咽了!
他随着引路之人在城中绕了许久,后在一水榭前停下脚步。引路之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祁公子,主子在里面等候,您请。”说罢,便退了下去。
祁裕侧过身,看着他远去,缓缓走入水榭。
他收到消息,池靖卿在客栈中受了伤,在一宅子内养伤,一直未出门。即便有人通报,也应在他之后到达山上,眼下却在别院中候着他。
由此可知,适才那人在带着他绕圈子,且上山的路不止一条。
池靖卿至今步步为营,岂会容许一丝意外发生,对他有防范之心也是应当的。
他们同为为目的隐忍之人,池靖卿有如此作为,却不显山不露水,他心生敬意。
一入水榭,便嗅得檀香淡淡,格局宽阔,右手边一道屏风。
池靖卿负手立在窗前,察觉到他进来,转过身。
祁裕一作揖,道:“草民见过二王爷。”声音平静,说话间,已将敬意之意收敛。
池靖卿打了个手势,将人引入屏风后,屏风之后,餐食座椅皆准备妥当,示意他入座,旋即道:“四公子千里迢迢而来,一路奔波,本王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酒。
祁裕见他半点不心急,自己更是不急,与之举杯,饮下后,缓缓道:“二王爷客气了,一路途径各个城镇,听闻民间趣事,也不觉劳累。” 唇角擒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池靖卿手中转动着酒杯,漆黑眼眸深邃幽暗,闻言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天家尔虞我诈,多有烦心之事,百姓与世无争,闲来偏爱聚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多生趣事。”
乍一听多有悠闲,却暗指出皇室之中,并非看上去那般光鲜亮丽。
且现下池靖远当道,百姓聚在一起也多半是相互吐着苦水,哪有什么趣味可言。
祁裕极为自然接道:“二王爷体察民情,所言不假。只是百姓无争,却偏有人欺百姓无争,使得百姓不得不争。”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如今百姓怨声连天,推翻池靖远的统治是迟早的事情。
这话明指百姓,暗指国公府。国公府未有谋反之意,却被池靖远一次次欺压,若想自保,必要反抗。
池靖卿放下酒杯,发出轻微声响,他眸色忽暗,沉声道:“即是要争,必先摧毁其最为贵重之物,再使民心所向,叫其孤立无援,届时一举拿下,必然争得。”
纵观全局之大气,势在必得之势,佛挡杀佛之决心,皆在这一番话中体现。
他未有过激之举,却叫人心生热血。祁裕隐忍多年,早已磨练出沉稳的模样,且心如顽石,不为任何事所动。
现下听闻此言,沉寂多年的心怦然跳动,心潮澎湃。他袖中的双手紧握,强作镇定,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民为重,君次之。只要民心所向,改变现状指日可待!”
这话便使自己站到了池靖卿的立场。
国公府纵然有精兵,却是孤军奋战,如今池靖卿站在了池靖远的对立面上。他身上流着池家正统血脉,且有谋略、有胆识,再加上国公府的兵马,推翻池靖远的可能性便更大。
池靖卿本便有拉拢之意,这话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正了正神色,将话说明,道:“四公子,自古民不与官斗,并非无道理,池靖远乃是一国之君,手中掌握兵法大权,百姓纵然有怨,却手无寸铁,难以与之抗衡。”
以国公府之精兵,尚可与池靖远的兵马一战。
祁裕多年隐忍养成的性格,使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听出他话中之意,道:“二王爷,我此次随着军队来,此点无需过于担心,只是我们人手甚少,还需仔细谋划才是。”语气已然平静了下来。
池靖卿并未立即与之商讨细节,只将他安顿下来,饭后便匆匆回了宅子。
一进门,便见沈素期在餐桌旁等候,支着下巴,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见人回来,眼睛一亮,起身道:“怎么这么久,用膳了吗?”凑近闻了闻,只嗅得淡淡檀香。
池靖卿随她坐下,不由唇角带了笑,目光扫过菜肴,道:“答应了回来陪你,怎会先用膳。”
檀香掩去他身上饭菜的味道,沈素期本便未怀疑,自然信了。
她素手盛汤,端到他面前,莞尔一笑,道:“适才热过,这么久才回来,定是饿了。”眸中流露着期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池靖卿见她笑靥如花,却忽地想到走前她表露出的异样,将汤碗朝前推了推,看着她,神色稍正,道:“素素,祁裕此次前来投诚,池靖远的作为想必你知道了,不仅百姓被堵了活路,世家更岌岌可危。走前未告诉你,是……”
沈素期心思微动,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笑,道:“回来就莫要再提外面的事了,再不用膳便还要劳烦下人去热了。”话虽如此,却微垂着眼睑,未与他对视。
池靖卿知她心中仍在介意,叹息一声,道:“素素,今日祁裕前来,便是商谈有关起义一事,只是先前还未确认他的态度是投诚还是合作,是故想等确定在之后再告诉你。
不料叫你多心了,是我考虑不周。”语气略带歉意。
沈素期心下动容,若换了从前,他断然不会这般道歉,现下她应知足才是。
细想之下,忽地顿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问道:“你要造……”及时停住话语,四下看了看,“我早该想到的,抚平县的起义应与你脱不开干系。
但只要打仗,受苦的终是黎民百姓……”声音愈发的小。
起了战火,受苦的是黎民百姓,现下未有战火,黎民百姓仍处于火神火热之中。
池靖卿唇角略带轻嘲,移开目光,道:“若要改变,必先摧毁,唯有将池靖远推下来,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即便代价重大,也绝不可继续容忍。”
沈素期知他话中道理,抿了抿唇。一时未开口,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这味道越闻越觉熟悉,她秀眉微蹙,仔细回想。
忽地一怔,她想到了!
从前曾前往护国寺祈福,佛堂点着檀香,她进佛堂上香,身上也有过这味道。
忆起护国寺,不由想起慧生大师曾对她的忠告之言。
池靖卿见她目光落在远处,皱着秀眉不知在想起什么,不由失笑,适才悲天悯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走了神。
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想什么呢,此事还需再议,先吃东西。”语气略带无奈,眸中却是宠溺。
沈素期神游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揉了揉额头,抬眼看着他,道:“靖卿,现下民怨滔天,想必许多百姓皆愿意支持你,你何不尝试着兵不血刃,以理服人。”
慧生大师曾说过她可决定天下苍生之生死,有救济苍生之能力,她当时只当大师太过夸张,未去多想。如今仔细想来,只道慧生大师知晓天命,大师之名实至名归。
池靖卿“嗯?”了一声,问道:“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