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所选派留埃学生中,纳训归国最晚。当时,中国留埃学生在埃及爱资哈尔大学学习的时间一般为8年,加上入学前一年的补习阿拉伯文,共9年。例如马坚、纳忠、林仲明等第一届留埃学生,早在1939年即学成归国。就连北京回民成达师范学校所派、晚纳训4年到埃及的第六届中国留埃学生团,也都在1946年完成学业回国。他们或从事外交工作,或从事文化教育,都早早地将自己所学知识贡献于祖国。纳训于1934年赴埃,本该于1942年毕业,可他直到1947年才回国,整整在埃及15年。
纳训为何姗姗来迟?因有几位留埃中国学生后来一直未归国,例如江苏六合的胡恩钧先生,毕业后即在埃及成家,定居埃及,加之,纳训后来对自己为何滞留埃及从未作任何解释说明,故而他的未及时归国,在当时颇引起一些人的误解与猜疑。据说在他归国后,还有人对他略有微词,以为他可能也有定居埃及之想。直到“文化大革命”中,还有人贴他的大字报,说他毕业后不想回国,迷恋埃及,没有一丝国家意识及爱国感情。
实际上,这全是无稽之谈。纳训自青年时代就充满了爱国热情,其贡献祖国,服务桑梓之愿望十分强烈。何况,他家里还有着望眼欲穿、盼望他早日归来的亲人,何曾有过留居埃及之念?纳训之所以迟迟不归,这其中有着极复杂的原因。而他回国后只字不提原委,也自有其难言的苦衷。
纳训之所以晚回国,其实是因为战争以及经济的拮据。
众人皆知,1941年爆发了太平洋战争。纳训与同届同学林兴华于1942年毕业(马俊武已去世),日寇和纳粹已封锁海面,将留埃学生的归国水路截断,纳训和林兴华因而被困埃及。尽管两人都归心似箭,但海天茫茫,插翅难飞。无情的战争,使他们有家难归,有志难酬。直到抗战胜利后,埃及至中国的水路才又重新开通。
云南选送的前后两届留埃学生,都系自行解决回国路费。当时,尚能支付路费的林兴华立即起程返国,而纳训则已身无分文,缺少归国的路费,故而迟迟未能动身。在马坚、纳忠、林仲明等第一届留埃学生毕业时,还未爆发太平洋战争,水路畅通,且在抗战中,中国穆斯林代表团访问中近东各国频繁,他们大多系给中国穆斯林访问团当翻译而随之归国。而在抗战胜利之后,已无任何团体访埃,再也没有随访问团归国的机遇,纳训遂被困埃及。如家里稍微富裕,可通知亲人汇寄路费,而纳训自知其家庭窘困,绝无能力给他汇寄一大笔路费,便未惊动家里。后来,是在埃及打工凑足路费,才得以起程回国。
照理说,纳训没有回国路费,国内回教团体应给他以一定经济资助,使他及早归国。例如庞士谦等第六届留埃学生毕业后,就曾得到国内的大力帮助。北京成达回民师范学校的马松亭等阿訇,曾为募集第六届留埃学生的回国路费,四处张罗,上下呼告,在留学生毕业前夕,即将所募路费如数汇寄埃及,敦请庞士谦等人速速归国。因此,第六届留埃学生于1946年毕业后,即全部如期返国。当初,云南回教俱进会振学社及明德中学诸公,也曾为纳训等人的赴埃留学积极筹措路资,使他们能够顺利赴埃。为何在纳训完成学业,无力自费回国,盼望国内给予经济援助之时,却未得到国内穆斯林团体或个人的任何帮助。这实在令人费解。笔者曾在纳训的留埃同学林仲明先生生前,就此问题请教林仲明先生。因当时,林先生就职于中国驻伊拉克使馆,故对国内情况不甚了解。林先生对笔者所提问题也深感困惑,不知其缘故。今仔细分析当时情形,笔者以为,纳训回国时,之所以未得到国内的任何帮助,估计有如下几方面原因。
首先,可能与云南回教俱进会振学社及明德中学之人事变迁有关。时隔10多年,在纳训困留埃及的这段时间,云南回教俱进会振学社元老有的病故,有的因工作变动而离开昆明。加之,明德中学曾一度停办,复校后,离开学校的原明中教师多未回到明中。例如纳训的恩师、原明德中学校长杨士敏(字文波),早在纳训赴埃不久(1934年),即调任云南省开蒙区垦殖局局长,致力于发展农桑,开发云南经济。而在纳训赴埃前,曾负责筹集留学生路费、给纳训以极大关怀帮助的教务主任李芳柏(字敏生),后来也离开了明中。就连纳训的语文老师马之驹先生,后来也到寻甸县任县政府秘书。众位恩师已离开明德中学,当然也就无人关心和过问纳训是否能够回国。这对纳训极为不利。
其次,可能与当时国内紧张的内战局势,以及动荡不安的社会状况有着一定关系。抗战胜利不久,内战爆发,社会一片混乱紧张。加之,国统区经济凋敝,物价飞涨,货币贬值,民不聊生,弄得人心惶惶。其时,大多数穆斯林群众都极度贫困,人人难以自维,生活苦不堪言,即使有人出面发动募捐,一般穆斯林群众恐也无力捐款。此外,自抗战后期以来,昆明是一个“民主堡垒”,民主运动如火如荼。原云南回教俱进会(后改为云南回教救国协会)及振学社诸元老,如马伯安等先生,早已看透国民党的腐败无能,并对国民党的独裁统治深为不满,愤而投身“反内战、争民主、争自由”的民主运动,成为国统区昆明较有影响的爱国民主人士。在埃及至中国的海路重新开通,林兴华已动身回国,纳训正期盼国内接济帮助的这段时间里,诸公作为进步而有影响的民主人士,正为营救遭当局逮捕的青年学生而呼号奔走,四处活动,自然就未注意到,且也无暇顾及此时远在埃及留学未归的纳训。
最后,可能还与纳训在国内发表的一篇小说译作有些关系,而且,这或许是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纳训在埃及留学期间,曾有一些短篇译作寄回国内发表。其中有一篇译名为《穆圣私宅中的家庭会议》的短篇小说发表后,曾引起了云南回族社会中不少人对他的误解与不满。
这篇小说译作发表于1941年10月的《清真铎报》。此作品之所以引起一些族人的不满,与其所表现的内容有关。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埃及文坛,深受西方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文学思潮的影响,出现了一些着力表现人情、张扬人性的文学作品。纳训所翻译的埃及作家马哈迈德·艾尼姆的小说《穆圣私宅家庭会议》,即是一篇着意揭示和表现人性人情之作。作品所描写的是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圣人家庭中的一场纠纷。由于圣太向往豪华富裕的生活而始终不能如愿,遂对穆圣的广泛施济、救助贫弱产生了不满情绪,并因此而导致一场家庭的争执风波。作品以圣太对穆圣的不满与抵触,以及家庭风波的描写,表现了先知作为一位普通丈夫,同时又是一位伟大的宗教家、政治家、军事家,其在治家方面,也有着如同治国、治军的不寻常智慧与谋略。作品赞扬、歌颂了先知穆罕默德执著于伊斯兰神圣事业的坚忍品格,以及他一生为其宗教使命而无私奉献的自我牺牲精神。同时,通过对穆圣家庭纠纷的描写,作品还表现了穆圣的善待家属,体现了他对于解放妇女的一贯态度及主张,以及在平常生活中对其主张的具体实践。
在穆斯林的传统观念中,穆罕默德圣人是一位先知者和伊斯兰的指引者。他正直善良,有着完美的人格品性,“是人类的精英”,“是真主所喜悦的人,是真主所挑选的使者”。他受到真主的启示,“肩负着真主的使命”而拯救全人类。他一生“一心向主,舍身行道”,曾“受尽屈辱与磨难,几度出生入死,以自己的生命和财产为主奋斗,至死清贫如洗”,是穆斯林万众之师表。作为一位影响了世界的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圣人历来深受中国穆斯林的无限尊敬与崇仰。由于无限敬仰先知,中国穆斯林进而尊及圣太。在中国穆斯林心目中,穆圣与圣太都极其神圣,因此,不容许将他们作为凡人来表现。然而,在纳训翻译的《穆圣私宅家庭会议》中,无论对穆圣还是圣太,都作了世俗化的描写。这就在宗教感情上,很难被当时的许多穆斯林群众所认同与接受。
其实,在今天看来,纳训翻译的这篇作品对穆圣及圣太的描写,并无损于穆圣的光辉和圣太的形象。
众所周知,在对待先知的问题上,伊斯兰教不同于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例如,它不像基督教将先知耶稣(尔撒)神化,甚至把他作为神的化身而顶礼膜拜。自穆圣创教伊始,伊斯兰教就旗帜鲜明地反对偶像崇拜。其“最基本信条就是:安拉是唯一的上帝,任何人、任何生物或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同他发生联系或得到神授的属性”。从穆圣一生宣传的伊斯兰经典《古兰经》所指示的精神来看,穆圣以及在他之前的所有先知都是凡人。即如真主使者的穆圣本人,也没有神的属性,而只是一位凡人。即穆圣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是由尘世父母所生,并且也娶妻生子,也经历生老病死,在归真(逝世)之后,也与普通人一样接受真主审判。《古兰经》就告诫说,唯安拉(真主)至大,只有安拉才能创造奇迹,穆罕默德的成就,只是公开表现了真主的旨意,而不是表现了穆圣自己超乎人的非凡本领。因此,穆斯林要敬畏的是安拉(真主),而不是穆圣本人。人们对先知、使者之穆圣,只能虔信和仿效、尊敬,而不能作为神,予以崇拜。就连穆圣也是凡人,没有神性,可以想见,圣太就更非神仙。
由此可见,伊斯兰教俨然有别于那些远离人间烟火、将信仰作为一种脱立世俗的精神寄托之宗教。伊斯兰教作为一直面人生,有着强烈入世精神的宗教,它从始至终体现出对人的极大关注。在伊斯兰经典里,并不否定人性之存在。《古兰经》中就有着许多类似如下之警示:人性的本质是向善的,但它又是软弱的,人向往善的社会,但又极易受到恶的诱惑,如果缺乏坚实信仰,人性就会很快走向堕落。
既然穆圣与圣太都是凡人,既然人性是永恒而客观存在的,那么,文学作品将他们作为凡人来描写,表现出其人性就是合理的,不必大惊小怪。即穆圣和圣太作为凡人,他们也有着合乎人性的世俗欲念,有着对崇高美好事物的追求。在《穆圣私宅家庭会议》中,作者所描写的圣太对于富足的物质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以及在此愿望得不到实现时对穆圣的不满与不理解,便是其世俗欲念的体现;而穆圣的广泛施济、救助贫弱的优秀品德,以及他为其所肩负的真主的至高无上的使命,甘于放弃一己舒适豪华生活的伟大牺牲精神,即是其完美人格、高贵人性的充分体现。
由于小说《穆圣私宅家庭会议》所表现的是人而不是神,因而作品所塑造的穆圣形象,既是一个没有神性的凡人形象,又是一个巨人的形象,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举世尊敬的圣者形象。很显然,这样的描写,不仅不违背伊斯兰精神,而且与《古兰经》所指示的精神也极为吻合。作品对圣太的描写,也并未丑化圣太的形象。圣太作为凡人,她的向往豪华富裕生活的世俗欲念,是客观存在而人皆有之的人性体现,作品对她的世俗化描写,也是合理的人性描写。由于作家立足于生活的真实,作品通过对圣太的世俗描写,艺术地再现了有血有肉、真实可信、可敬可亲的圣太形象,从而去除了在一些中国穆斯林不正确观念中的圣太头上的神圣光圈,校正了被人们异化了的圣太形象,还圣太以富有人情味的凡人的本来面目。因而,作品对圣太形象的描写也无可非议。何况,作品通过对圣太的这些世俗欲望的描写,正从反面衬托了穆圣的牺牲自我,“全心全意侍奉真主”的精神特质。这是作家在不损害圣太形象前提下,所采用的一种以圣太衬托表现与赞美讴歌穆圣的艺术描写手法。
长期以来,西方有的学者,出于宗教偏见,曾经肆意污蔑、贬低穆罕默德和他所创立的伊斯兰教,认为伊斯兰教歧视妇女。事实恰好与此相反,“伊斯兰教教法给予妇女的某些权利,比西方法典载明的妇女权利还要解放”,伊斯兰教圣人穆罕默德就一贯主张尊重妇女、善待妇女,甚至将尊重妇女、善待家属,以及合理地处理家庭问题提升到了信仰的高度。穆圣自己就说:“没有人比我更善待家属的。”他一生堪称尊重妇女,善待家属及合理处理家庭问题的表率。纳训翻译的埃及小说《穆圣私宅家庭会议》中所表现的穆圣与圣太的平等关系,与穆圣对妇女的一贯主张极为吻合。作品通过对穆圣和风细雨地处理家庭纠纷的描写,艺术地体现了穆圣仁慈宽怀、善待妇女的不寻常品格,展示了他尊重妇女、解放妇女的一贯主张,以及他本人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躬身实践其主张的高尚品性。这正好是对西方一些污蔑伊斯兰教歧视妇女谬论的一种反驳。
小说原作在埃及,并没有引起读者的异议。可见埃及读者对复杂人性的认识之深刻。也许,在埃及穆斯林看来,渴慕、向往富裕生活乃人的本能欲望。圣太作为凡人有这种愿望,也合乎情理,不足为怪。然而,当时云南的一些穆斯林,却因此而对这篇译作深为不满,对作者及译者都充满了敌视。这说明在中国这块有着数千年偶像崇拜历史的土地上,信仰反对偶像崇拜的伊斯兰教之中国穆斯林,也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地受其浸染。从云南部分穆斯林与埃及穆斯林对圣太形象认识的这一差异性,也反映出地域、环境以及不同的传统文化心理,对人们的宗教观念、宗教态度所产生的不可忽视的影响。
任何翻译家所翻译的作品,都必然要经过他对原作的美学评判。而任何翻译家也都有其翻译目的,都试图通过对作品的翻译,实现其审美理想与美学追求。纳训对这篇小说的翻译,无疑也经过了他的美学判断,从中寄托了他的审美理想,从而实现其翻译目的。他翻译这篇作品的用意,很明显,是想引起读者的深入思考和帮助国内穆斯林同胞正确认识穆圣及圣太(尤其是圣太)的形象,进而廓清中国穆斯林宗教信仰中的一些迷雾。纳训对这篇小说的选择翻译,实际上正体现出他在天方之国的埃及,通过数年的学习钻研之后,对伊斯兰教义、精神的进一步认识、理解与思考。他在爱资哈尔大学,虽然主攻的是阿拉伯文学专业,但有关伊斯兰经典的一些课程(如“经注学”等),也是文学院学生之必修功课。因此,纳训留学九年,不仅在阿拉伯文学方面修养深厚,而且在伊斯兰教教义方面,也造诣极深。纳训后来回国,曾不避众讳,着力纠正穆斯林对伊斯兰教义认识的一些偏误,也曾引起了族胞中一些人的不满。其翻译这篇作品的目的,从他后来回国的一系列言行即可推知。
这位身在海外而心系民族进步与宗教发展的赤子,正如同盗天火给人间。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时国内一些较落后的穆斯林同胞,不仅没有从纳训的译作中得到任何启示,反而对纳训产生诸多误解。作品发表后,在穆斯林群众中舆论哗然,他们无法理解纳训,以为纳训是上了易卜里斯的当(中了魔)。
这篇译作的发表,确确实实给纳训本人带来了极大的不利影响。估计在纳训盼望国内穆斯林资助其回国时,云南不少穆斯林群众还未忘记这篇所谓丑化了圣太形象的作品,还耿耿于怀,未消除对纳训的怨恨情绪。
以上仅为推测,未知是否准确。但纳训被困埃及,孤独无告,身无分文,却未能得到国内回教团体或个人的任何帮助,致使其不得不滞留埃及是实。这其中,不可能没有缘由。
纳训在埃及的后期,生活十分艰难。二战中,战火烧到了埃及国土,由于进口困难,埃及经济深受影响,物质匮乏,曾经很长时间,开罗的生活极为紧张,连每天必需的生活品也定量供应。而在他与林兴华自1942年毕业之后,学校即停发了他们每月3埃磅的助学金。为谋生活,纳训不得不到处寻找工作。但在当时的埃及,失业人员众多,要找到一份适合他的工作,谈何容易!为寻找合适的工作,他曾经四处奔波,后来,幸得一位爱大教授的鼎力帮助,才在爱大图书馆里谋到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埃及各行业职员的薪水历来很低,直至今天,一个埃及普通职员一年的工资,才能购买一张从开罗到纽约的往返机票。纳训打工的工资之微薄,就可想而知。当时,因物价上涨,纳训每月的薪水,仅够他一人糊口。在此情况下,要积攒一笔数目不小的回国路费,实非易事。但在外无蚍蜉蚁子之援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得从中节省路费,因之,纳训在数年中,每天的生活都极简单,几乎每顿饭都是一杯凉水加一块大饼或面包。
然而,更叫他难耐的还是精神的折磨。纳训不擅也不喜欢表白,平日言语不多,可其内心却感情深沉而炽热,如同怀揣一团火。10余年的远离祖国,阔别亲人,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耐这漫长的感情炼狱,何况感情极丰富的纳训!尤其自他毕业之后,因太平洋战争爆发,海路被封锁,家中杳无音讯。年迈的双亲是否安康?陪伴着双亲大人的妻子,以及情同手足的哥哥和姐姐们是否别来无恙?每当他想到家人正望眼欲穿、日夜盼望他回国时,心中就发酸、作痛。后来,与他一起赴埃的同学林兴华已经归家,就连晚他四年到埃及的第六届留学生庞士谦等人,也都得到国内捐助而动身归国。在先后送走林兴华和庞士谦等同学之后,纳训心情更加沉重。羁旅的幽思,离人的别绪,客居的乡愁,都随时爬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此时,如同一个被抛到荒野的孩子,在纳训的胸中,充满了一种漂泊人间,此身如寄的浓厚孤独寂寞之感;一种无人同情,无人理解,被无情遗弃的凄苦悲哀与激愤。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多少个日落黄昏,孤独地徘徊在尼罗河畔,怅望着遥远东方的祖国,思念着家乡、亲人,孤单寂寞的纳训不禁涔涔落泪!
1947年夏,牵肠挂肚的纳训,终于攒够了回国的路费,他匆匆收拾行装,登上了回归祖国的远洋客轮。
就要回到日夜思念的祖国,就要与久别的亲人重逢,纳训激动万分,他的心,早已飞越茫茫大海,飞越万水千山,回到数万里之外的祖国。轮船在苏伊士运河中缓缓行进,渐渐离开了塞德港。纳训注目凝视着变得越来越小的码头,他想起了当年赴埃时,沙儒诚老师和爱大代表在码头迎接的情景。人生真快啊!那时,他还是一个充满梦幻与憧憬的青年,而今归去,竟已步入不惑之年。纳训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悲凉,继而,在他的脑际,浮起了唐朝诗人贺知章《回乡偶抒》中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当时,这首道尽天涯游子人生况味的千古绝唱,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撞击着他的心弦。古往今来的读者,对诗人情感的体验之真切与深刻,莫过于此时的纳训了。
令人感慨的是,纳训的归国旅途也极不顺利,充满了坎坷与艰辛。
当时,战乱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除,世道极不太平,险象横生,到处布满了荆棘与陷阱。纳训一介文弱书生,且生性耿直,又一人独行,一路上很是受人欺负。轮船才到南也门亚丁海港,他就被人讹诈,敲了竹杠。正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挡头风”。钱币不多,囊中羞涩的纳训愤怒至极,与之据理争辩,但终因一个人势单力薄,争吵也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敲竹杠。
还教人困惑不解的是,纳训回国时,二战早已结束,可不知是何缘故,在他回国途经新加坡时,还曾碰上有飞机轰炸,险些送命。当时,轮船靠岸,纳训正准备下船,想上街寻个穆斯林食馆,饱餐一顿,以补充在轮船上长时间忍饥挨饿所消耗的体力。其次,还想逛逛街,饱览新加坡城市风光,并顺便去会会几位新加坡的留埃同学。可他还未下船,便听见防空警报长声哀鸣,不大一会儿,爆炸声四起,震耳欲聋。飞机的轰炸引起了大火,数小时之后,城内还一片骚乱,不少地方仍冒青烟。要是轮船早到一刻钟,他已走到街上,说不定性命难保。纳训深信冥冥中,有真主襄助,使之有惊无险。但这出乎预料之遇,颇使他扫兴,随即放弃了上街吃饭和游览观光,以及访问新加坡同学的打算。
纳训到达香港时,早已衣袋空空,只好投宿香港一清真寺里。没钱买船票,难以回乡,万般无奈之下,纳训不得不电告和求助于家里。其大哥得知他被困香港,赶忙卖掉家里的一丘秧田,将钱汇至香港,纳训这才得以顺利返家。
纳训从香港乘船到上海时,曾在上海稍作停留,并且还去了当时的首都南京,想拜会任职于国民政府外交部的同乡好友、留埃同学林仲明先生。但却拜访不遇,此时,林仲明先生已被外交部派往伊拉克大使馆工作,此前,纳训显然不知其已经出国。纳训遂从南京匆匆折返上海,由上海乘船至安南(今越南),再由安南乘坐火车回昆明。
纳训从埃及启程时,还是炎炎盛夏,而回到云南,已是金秋时节,一路上看到农民正在收割稻谷。纳训初回昆明,西装革履,虽已入中年,却仍旧意气风发,言谈举止潇洒,一派海外学子风采。此录著名回族学专家、《古兰经》翻译家林松先生回忆文一节,可见纳训当年回昆明时情景及其倜傥潇洒之风度神采。
“很早很早,就听说过纳训的名字,也读过他的一些译作。这位老前辈,虽说同我的父亲林兴华先生是同学、是战友,而且是同一届漂洋过海、留学埃及的同窗,但当时我还是个3岁的婴儿,记不得是否见过他。直到他回国辗转抵达春城后,才有机会聆教。
当时,我正在《清真铎报》帮忙,报社编辑部就在昆明正义路南城清真寺大殿南侧的一间小楼上。一天下午,我刚从外面回来,住在楼梯口的老李告诉我:有人来访,等一会儿还要来,让我等着。约半个小时后,楼下有人喊我,通知有客来访,我便下楼迎接。
来客是一位西服革履、身体修长、风度翩翩的陌生人,我正要请问尊姓大名,来客便伸出热情而有力的手紧握着我,说:‘是密斯脱林!用不着介绍,一看就认得,跟你父亲的相貌很相像。我是纳训!’
啊!好熟悉的名字!陌生感顿时烟消云散,变得分外亲切。当时,‘密斯脱’之类的称谓极普遍,纳训先生长期留学在外,远游归来,乡音未改,仍操着一口调真味足的‘河西腔’,而不是南腔北调的杂糅官话。仅此一端,我已感到他的纯厚质朴,这是第一印象。其次,是对他的年轻、朝气感到惊讶。当时,他已进入不惑之年,却英俊而年轻……此后,开始有较频繁的联系,一直感到他谦虚诚恳,平易近人。”
纳训只在昆明停留两三天时间,拜访一些仍健在的当年俱进会振学社前辈恩师,以及当时明中的一些同学朋友,之后,即匆忙返家。归家途中,又曾在必经之地的新兴(今玉溪)大营作短暂停留。这时,其二姐一家已由昆明迁回新兴大营,即三位姐姐以及岳父家都在新兴。于是,纳训首先顺路在新兴大营看望了几位姐姐、姐夫和他的岳父岳母。纳训原打算拜会完毕,就赶回纳家营,谁知到新兴之后,几位姐姐、姐夫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将他强留在新兴小住几天。之后,由三位姐姐陪同他回纳家营。
纳训在新兴大营,曾受到当地穆斯林群众的热烈欢迎。云南回教俱进会(抗战中改为“云南回教抗日救国协会”)新兴分会还曾在大营育才小学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这里是云南穆斯林聚居地之一。晚清云南伊斯兰经学大师马复初先生,著名经师马联元先生均曾在此讲经布道,伊斯兰教文化气氛极其浓厚,纳训的留学归来,轰动了大营及四方乡邻。龙门及东西九个回民村的群众一早赶来,参加了欢迎纳训的盛会。整个大营热闹非常,盛况空前。会场上空悬挂着一块上书“热烈欢迎纳训留学归来”的大幅横布标,台前摆放着数张桌子,上铺一块长有丈余之巨幅红绸。
新兴四方所有回族名流,以及一些汉族士绅都慕名到会,并在红绸上面签了名字。这块有着众多地方名人签字的红绸,先在纳训的二姐家悬挂数月,之后,按照规定,送交清真寺收藏保存。
在欢迎大会上,由主持人先作介绍,继而,请纳训上台作演讲。纳训在即兴讲演中,向到会穆斯林群众介绍了埃及,介绍了爱资哈尔大学的历史以及它作为世界著名穆斯林高等学府,校园的美丽与建筑之庄严肃穆、宏伟壮丽;介绍了爱大的学制和独特的教学形式,以及千年来它在全世界伊斯兰教育与宗教中的独特地位;还介绍了外国留学生在爱大所享有的待遇,以及中国留埃学生的学习、生活情况等。会后,为感谢四方乡绅及穆斯林群众之厚爱,谦恭的纳训,还在其外甥马安民的陪同下,拿着名帖(相当于现今的名片)一一登门拜访。
这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纳训的还乡。阔别了10余年的故乡,以其热情的双臂与温暖的胸怀,拥抱了它的留学归来的儿子。
在纳家营,本来就有着这样一个传统:凡村中有人外出学习伊斯兰经典以及学成归来,或迎接来纳家营清真寺坐寺的知名阿訇等,都是村中的大喜日子,全村人都要热烈欢迎。是时,各家各户都会尽其所能,早早在自己家门口摆放好糖果点心等,争着请所迎接的经学者及坐寺阿訇品尝糖果点心,并请经学者和阿訇为之赞圣。纳训的学成回国及荣归故里,是纳家营纳氏家族乃至全村所有穆斯林光耀门庭的盛事,非同一般。因之,迎接纳训的仪式、场面,格外地热闹、隆重。早在新兴开会欢迎纳训时,他回国的消息就已传遍河西(今云南通海),轰动纳家营及四方乡邻。随后,纳家营即派人前去联系,纳训哪天回乡,估计在什么时辰到家,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纳训一进村,即受到了乡亲们热烈而亲切的夹道迎接。这时,男女老幼兴高采烈,人人欢呼雀跃,全村上下一片热闹欢腾,所有乡亲都为纳训的学成归来由衷喜悦。尤其纳氏家族,更感到无上的自豪、荣光。乡亲们敲锣打鼓,欢迎着纳训,家家户户门前所摆放的桌子上,都堆满了水果、瓜子及各色糖果、点心。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纳训在路过其家门口时,能够多作停留,多品尝一些食物和为之赞主、赞圣。一些较富豪的商贾及士绅家庭,所摆放的食品更是丰盛,琳琅满目,自己家门口不够摆放,还将桌子摆到了村口小桥头。
纳家营欢迎纳训回归的场面之热烈、隆重,可谓前所未有。在历史上,纳家营村曾出现过众多文武进士及秀才、举人,且不少人官居高位,可从未有人像纳训这样,在乡亲们的心目中如此地尊贵,从未有人在金榜题名或衣锦还乡时,能够获此殊荣,受到乡亲如此热烈的迎接。因为在纳家营穆斯林看来,世间再没有比从阿拉伯求学归来更值得尊敬的人了。
又踏上了离别15年的故乡土地,纳训心中一阵阵地狂喜,心都快蹦跳出来。故乡依旧山明水秀,村中的房舍、街道和古老清真寺都别来无恙,乡亲们也依然是那么热情厚道,笑容可掬。纳训在各家门前都作停留,数小时之后,才在众多乡亲簇拥下,渐渐走近家门。到家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门槛,孰料,等待着他的竟是一场噩梦!残酷的命运,旋即将他推入无穷的痛苦深渊。
此时,他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亲和兄长们,可总看不到母亲及其夫人的踪影,遂东张西望、左右顾盼。围在他身边的亲人都已明白他的心思,只见父亲脸色阴郁、凄惶,哥哥姐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刹那间,空气都似乎凝固了。见此情状,几位姐姐终于忍受不住,都不约而同地失声痛哭。好一阵,二姐才泣不成声地叙说了在他赴埃后家中的不幸遭遇。
原来,在纳训赴埃时,其夫人已怀有身孕,不幸在后来的分娩中难产。因当时的农村接生条件较差,夫人与小孩均未保住。媳妇、孙子的双双夭折,使纳训的母亲痛不欲生。母亲本来就年迈体衰,遭此无情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随媳妇、孙子而去。至纳训回国时,母亲及其夫人已归真10多年。因害怕纳训难以承受此重击,家里一直对他保密,信中从不敢向他提及。而他在新兴大营时,三位姐姐本来相约,不能再隐瞒实情,打算跟纳训实话实说,然后,再想法劝慰与开导他。故而,几位姐姐都不让他走,硬要强留他在新兴多待几天。但其后,她们看纳训整天忙忙碌碌,不是演讲就是去各村拜访。况且,一提起母亲,纳训就激动万分,想象着见到母亲的情景,恨不得立刻飞回纳家营。姐姐们知道他向来性情刚烈,又深爱着母亲,害怕父亲不在场,姊妹三人,难以劝慰纳训。特别是10多年来,因怕纳训难以承受巨大痛苦,家里的变故一直没敢告诉他,一时无法向他解说清楚。于是,三位姐姐几次欲言又止,不敢跟他说明。
似一道电击掠过头顶,像一声沉雷炸响在耳边。纳训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目瞪口呆,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手捂着脸,撕肝裂肺地悲声痛哭,其情其景,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落泪。本来,按照伊斯兰教规,亡人归真远去,活着的亲人不可以过分伤悲。可命运对他是这样的残酷,此时的纳训已难禁住痛断肝肠的悲苦。离家15年来,他时时想念着盼他归来的年迈的双亲。此时此刻,他多想见到母亲,再聆听母亲的教诲啊,哪怕是母亲打他、骂他,给他以严厉的斥责!离乡时,他就曾担心母亲衰弱的身体,不想,母亲在分别时所说的话竟已变为现实!他多想向新婚不满一月即别离的妻子,表达他多年来的愧疚和歉意啊!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泡影,亲人已永远地离他而去。他想起了在他启程赴埃时,亲人依依不舍地伫立村口,望着他远去的情景,谁料那一刻竟是他与母亲和妻子的最后诀别!向来坚忍刚强、不轻易挥泪的纳训,此时已难以止住如注如瀑的泪流。逼仄的庭院,无处不触目伤心,无处不勾动他心灵深处的记忆,使他鼻酸眼胀,泪水流。
母亲和妻子长眠在村后纳氏家族的祖坟山上。在父亲的陪同下,纳训去坟山给她们上了坟。松涛哀鸣,如泣如诉,仿佛那低回于茫茫天宇间的亡灵,正向他倾诉着其深挚、绵长的别离之苦。他双膝跪在母亲坟前,虔诚地诵念上坟的经文,祈求真主慈悯他的母亲和妻子。诵经声缭绕在坟山上空,格外低沉、苍凉。母亲和妻子的坟长满了荒草,坟堆有些往下塌陷,他用锄头取来新土,将塌陷的坟堆重新垒高,又在四周铲来草皮,覆盖在新添加的坟堆上。之后,纳训沉默无语,又在母亲的坟前,低头伫立了很长时间。
从坟山回来,父亲曾提出,要纳训给他的母亲和妻子“开经”(诵念《古兰经》,以悼念亡人)。但父亲的这一要求,却被纳训断然拒绝。纳训告诉父亲,没有开经的必要。他说,开经只能告诫我们活着的人,今生应该怎么做,而对于归真的亡人,则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因为整部《古兰经》中,只有少量的经文对亡人有用,而对亡人有用的经文,他在上坟时就已经念过了。对纳训的拒绝开经,父亲感到很是意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先是惊异疑惑,继而转为震怒,大骂纳训胡说八道,白白去埃及留学。据说当时,失望与气愤至极的父亲,还曾经提着棍子追赶着要打纳训。
按理,在父亲的坚持下,纳训应该按其要求,为母亲与夫人开经,给父亲一点心灵的安慰。可纳训执意不肯开经,使得父亲大失所望,十分生气。这似乎有点违背常理。但实际上,纳训也自有他的考虑。即在当时,纳训极想纠正国内穆斯林在宗教认识上的一些错误(其一些宗教观点,将在下节中述及),既然要纠正错误,端正观念,转变风气,那就得从自己做起。倘若自己做的是一套,而要求别人做的又是一套,那谁还会相信他说的呢?何况,那样做,也与他做人的道德原则所不允许。因为,据他对伊斯兰教义的深入认识与理解,在他看来,那其实是在欺骗父亲。以纳训的为人,他宁愿自己受委屈,宁愿被父亲误解,也不忍心作假以欺骗父亲。从纳训的执意不肯开经,也可看出他对于宗教、对于做人的严肃认真态度,以及他的“卫道之坚决”。
人生无常,命运难测,厄运随时可能会降临于每个人。因之,人人都得面对各种各样的磨难与波折。但人们在面对不可预测的严酷的人生际遇时,却往往因其人生理想及生活态度之不同,其结果有着天壤之别。懦弱者,往往在厄运的打击下,精神颓废,就此浑浑噩噩,一蹶不振;而顽强者,则能昂首挺胸,以最大的勇气面对人生,勇敢地与命运抗争,依旧不屈不挠地朝着自己既定的理想、目标追求、奋进。一生坚韧不拔的纳训无疑属于后者。这位永远忠于祖国和自己民族的赤子,尽管母亲和妻子的凄然离世,使他在精神上受到沉重一击,由此而在他心灵深处留下了一道永远难以弥合的伤痕。曾经很长时间,在他的脸上失去了笑容,本来就有点孤僻的性格的他,变得更加寡言。但他终究未在痛苦中沉落,终究未能忘记自己从中学时代起就已树立的人生理想和追求目标,未能忘记其所肩负的服务于国家民族与社会、宗教的责任,其希望的火把,没有就此熄灭,而依旧猛然地燃烧。不久,他就揩干眼泪,强忍着心灵的巨大痛苦,顽强地振作起精神,为实现他的人生理想而努力奋斗。
在此期间,纳训曾应纳家营及下回村等地穆斯林的邀请,相继在两地清真寺作了讲演。这两次讲演,到场人数之众,场面气氛之热烈,类似于他在新兴大营的即兴演讲,也都吸引了四方的穆斯林父老乡亲。很多外村的男女穆斯林都慕名前来,听其讲演和一睹留埃学子风采。纳训在通海两地的讲演,除了介绍阿拉伯穆斯林的宗教生活情形,介绍爱资哈尔大学的教育状况,以及爱大在伊斯兰世界的地位和中国留学生的学习情况之外,他还谈到了自己留学埃及,在伊斯兰经学方面的认识的进步,及其对阿拉伯历史文化,尤其是阿拉伯文学的系统学习。下回村的穆斯林群众,还特意组织了一场欢迎纳训留学归来的隆重仪式。为欢迎其留学归来及感谢其莅临讲演,穆斯林群众在清真寺大摆宴席,人们“就像过节一样,沉浸在欢乐和幸福之中”。当“身着西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纳训“出现在大殿外边的站台时,淳朴而热情的男女老少无不被他的风采所折服”。到场群众对纳训以“浓重的乡音”发表的“热情洋溢的讲话”,报以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其后,纳训还曾经在星期五“主麻日”聚礼时,在纳家营清真寺给乡亲们讲“卧尔兹”(即聚礼日讲演),为乡亲们宣讲他在埃及所认识到的对于伊斯兰教教义的一些理解、认识,以及他对宗教各种仪式的一些观点、看法。由于长期的学习思考,纳训对伊斯兰教义的认识深入,其讲演,如同写论文,观点明确,论证严密,说理深刻、透彻,使众多参加礼拜的乡亲们心悦诚服。此讲演,可以看做他想纠正当时云南穆斯林,在宗教方面所存在的错误观念与做法之开始。
在纳训回乡的这段时间里,纳家营的父老乡亲,尤其是清真寺“乡老”,曾经苦苦请求,要纳训留在纳家营“坐”清真寺,担任纳家营清真寺教长。本来,坐清真寺,当掌教阿訇,这曾经是纳训少年时代的梦想。他曾经向往掌握高深的经学知识,将来当个阿訇,以自己的热情服务回报父老乡亲。同时,这也曾是其父母亲及兄长、姐姐们对他的殷切期望。亲人们都曾经热切地盼望他能够学有所成,有朝一日,当个光耀门庭的大阿訇,既有利于自己家庭,也贡献于四方穆斯林。但此时,“曾经沧海难为水”。纳训的志向已更加高远,其胸怀已更加广阔。在他身上,除了炽热的宗教情怀之外,他还有着满腔的报效国家,服务于整个社会与民族的远大的志向与热情。为了实现自己这一理想、愿望,纳训婉言谢绝了乡亲们的数次盛情挽留。他在回乡一个多月后,即告别乡亲,步出柴门,前往昆明,去实现他数年来梦寐以求的服务社会、贡献民族、报效国家的远大理想。
呵,故乡,你是否理解赤子的万千心曲,能否感觉到此时正涌荡在他胸中的满腔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