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渐深,寒意加重,我们这群人翘首以盼顾甄阳的苏醒,然而一天天迎接到的都是失望。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空气里充斥着闷热和枯叶的味道,我坐在顾甄阳的床边跟他说话。
“顾甄阳你变了。”我抬起渐渐痊愈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伤了这么久,你怎么都不过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明知不会有人回答,我却还是等了一下。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脸上褪去了淤痕的顾甄阳又恢复了以往帅气逼人的样子。
“我最近把你找给我的第一套经济管理学的书都看完了,你是不是打算第二套教程全部交给美嘉姐来布置啊。”我一边说话一边用温热湿毛巾替他擦擦脸,“还是不管我学得好不好,你都不想管了?就这么小看我咯?”
咚咚,有人轻叩病房门。
我收回替顾甄阳擦脸的手,说了声“请进”。
“嫂子。”是顾依依和林白慕来了,林白慕又带了新鲜的水果和百合花,我就把这些细节都说给顾甄阳听,还开玩笑道:“挺好的,顾甄阳,我又可以蹭你的进口水果解馋了。”
“嫂子。”顾依依忽然扁嘴,显出难过的样子,“你不要成天这么跟我哥说话……”
我眨眨眼,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哥他听不到的,他昏迷了,不是吗?”顾依依走到我身边,张臂抱住我,“嫂子你别担心,我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来的。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替哥哥保护你一辈子。求你……求你别这样跟他说话了,嫂子,我心疼你……”
这丫头,说哭就哭,带得我都有点眼角湿润。
“你别看你哥还躺着,心里说不定笑话我们俩呢,快别难过。”我拍拍顾依依的肩膀,宽慰道。
林白慕也劝她,“你不是来逗嫂子开心的吗?怎么一来了这儿画风就变成这样?”
顾依依伸手打他,林白慕灵巧闪避,两个人打闹着倒是都笑了起来。
有人陪着互动多好啊,顾甄阳,你还不赶紧起来,我都快不记得你开玩笑的样子了。
“嫂子,我们今天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林白慕抓住调皮捣蛋的顾依依,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打闹后,这才用比较认真的口吻对我说,“龚石头醒了。”
顾甄阳昏迷期间,我没有问过龚石头究竟遭遇了什么,但基于上次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没觉得他的情况会比顾甄阳好到哪里去。
然而,命运又给了我响亮的一记耳光。
“那些坏心肠的人就像蟑螂一样,反倒还生命力顽强。”顾依依叫我不要跟顾甄阳对话,自己却又忍不住隔着被子抓住顾甄阳的腿,边摇晃边带着哭腔撒娇,“哥哥,你怎么回事啊,龚石头都醒啦,那个欺负嫂子的人都活过来啦!你呢?你为什么还不醒来呀?实话告诉你,你自己的老婆只有你自己才能照顾好!我可没法全天候24小时陪着嫂子!”
病床上的顾甄阳如果能有点什么反应,那才真是奇迹出现。
顾依依说完之后,自己忽然沉默了下来,紧接着,我就听见低低的抽泣声。
他们兄妹感情很好,所以眼见着要失去了哥哥的妹妹,又何尝不心痛呢,只不过他们顾家的人好像都习惯于把感情深埋于心。
林白慕尝试哄回顾依依,可是她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最后,他们俩都怕影响了我的心情,于是提出先离开。
窗外的细雨下了一天,雨水带着丝丝凉意渗入骨髓。
我坐在顾甄阳的病床看书,不时会有医生护士过来察看情况,我每次都能把我观察到的数据准确无误地上报给他们听。
可天知道,我多希望我报错了,我多希望我上一秒看到的心电图,下一秒就变出了不一样的波动。
天色渐暗,我也该回家了。
但我不想走,我想多留一会儿。
雨水让空气变得湿润,就像是哪个伤心过度的人永远无法变干的眼角。
安静的病房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声,我接起来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邢野。
“又在医院吗?”
“嗯。”
“我有一锅美味的汤,可是无人分享。你还没吃晚饭吧?我给你送点过去。”
“不用麻烦的,我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如今的我好像比从前更加擅长拒绝别人了。
邢野却比从前更坚持己见,“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吃东西?我这段时间都值晚班,上班路上反正是要路过你们那儿的,你就别推辞了,一会儿见。”
有了约定,便有了心理负担。
好在邢野没过多久就来了,还带着他说的美味的汤。
打开保温盒尝了两口后,我客套地夸他的厨艺见长,心里想的却是我以前跟顾甄阳一起喝芳姐煲的汤的时光。
“顾甄阳还是没有起色吗?”站在床尾的邢野扶着床栏问道。
我低头搅动着眼前的这碗液体,低低地“嗯”了声。
“你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吗?”
“你要说什么?”我放下保温盒,抬头看他。
邢野没有看我,视线还落在顾甄阳的睡颜上,“如果他一直躺着呢?”
“他会醒来的。”我拿起保温盒的盖子,快速将它旋上,“如果他一辈子不想醒来,我就一辈子陪着他。”
“你这是任性的说法……以他这种情况,就算有一天醒来了,也有很大可能性失忆——失忆是什么概念?他将会忘记你这个人,忘记你们曾经相爱,忘了他对你的承诺……”
我将保温盒重新装回袋子里,递到邢野面前,“谢谢你的汤,我饱了,你也差不多可以去上班了吧。”
“栎芸,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在你听来很残忍,可如果我不说,你指望顾家的人会让你做这种选择吗?”邢野的眉毛拱成一个川字,“我认识的你,不是现在这样爱逃避的样子。”
我保持缄默。
沉默的原因不是因为觉得他说得对,而是觉得邢野太多管闲事而我不想搭理。
顾甄阳是我丈夫,尽管我们还没有拍婚纱照,还没有举办昭告天下的婚礼仪式,可对我来说,这些都是虚的。我只要能看到他,陪在他身边,就觉得很知足。
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又怎么会体会到别后重逢的巨大喜悦。
我知道这种喜悦不足以支撑我一辈子任劳任怨地守在顾甄阳的病床边,可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守在他床边一辈子,我是坚信他一定会醒来的!
分不清是阴雨让人犯困,还是邢野的话令我疲乏,总之,他走之后我就趴在顾甄阳床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到一半时,忽然觉得有只大手在抚.弄我的头发。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顾甄阳有些病态白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温柔微笑,“再睡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