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人们就真的感恩戴德、欢天喜地地走了,谁都没有顾上要拉龚石头老婆一把,她似乎很绝望也很恐惧,揪住沙发垫子,如坐针毡。
顾爸爸却没有着急发落她,竟是转头问我,“知道了更多实情后,你还会心软吗?还觉得这种人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我又冒了冷汗——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早就被顾爸爸鹰一般的眼睛看穿。
“如果你不是医生,或者你没有及时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你就要被卖到别的山村里当媳妇,像个奴隶一样永远被锁在小黑屋里——就冲这一点,你还要放过她吗?”顾爸爸的严厉逼问让我差点站不住。
我真的是第一次碰见顾天华这样的人物,他站在原地不动分毫,甚至连个抬手的动作都没有,光是几句话就能让人感到泰山压顶般的重负。
我不敢看顾爸爸,却鬼使神差地看了龚石头的老婆,她嘴唇泛青,满目萧然,如临大敌。
此刻的我,或许只因为站在了胜利的这一方才不至于那么狼狈,否则我与她绝无二样。
“爸,”我艰难地开了口,并舔了舔干瘪的唇,“我觉得她是有贼心、没贼胆,虽然她曾想把我卖了,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我一条生路。也许在您看来,我很软弱,但我没法不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
“绑架你的人突然转变心意把你放了,你难道还要反过头去感激他?小芸,你这逻辑很有问题呀。”李萍之似笑非笑地说。
我赶紧澄清,“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这毋庸置疑。我表达的意思是,我没办法绝对地说她是一个好人或者一个坏人,她得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那你觉得,她应该受什么惩罚?”顾爸爸盯着龚石头老婆看,看得那女人更加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
“没有人擅长惩罚别人,我也不会强迫你去惩罚跟你没有关系的人。但这个人伤害了你,现在有我和你萍姨给你撑腰,你可以实行任何你想对她实行的惩罚。”顾爸爸冷然道。
这究竟是让我想惩罚手段,还是在考察我的品质德行?
我想不出答案。
好在如珺一开始就帮我设置了参考答案。
于是我沉了口气,答道,“那先把她关几天吧,等甄阳醒了之后我再来处置她。”
“让我见我老公!”女人又叫起来,但态度和精神状态明显没有之前顽强。
地下仓库里散发着潮湿糜烂的气味,里边的简陋灯泡接触不良似的一闪一闪,仓库的深处有几个木板搭起来的床,床周围还歪歪斜斜地挂着帐篷,配合着这闪烁乱跳的灯光来看,这里竟然有几分恐怖片的味道。
“别怕,”孟正兴的声音从后方悄悄传进我和如珺的耳中,“这是工人们睡的地方。”
如珺不甘地纠正道,“我没怕。只是这看起来也不像关人的地方……”
这里的确不是关人的地方,主要是因为要被关起来的人,现在根本无法逃。
在一张床上,满身是血的龚石头看起来跟死了毫无二样。
“就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了他。”李萍之厌恶地说。
“没死。”顾爸爸澄清道,“手脚各断一只,其他地方的伤还不清楚。”
他说完之后,忽然转头看我,问道,“你觉得这个人该死吗?”
我静默着,没接话。
“他弄成这样,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身上的伤,全都是甄阳打出来的。”顾爸爸不喜不悲地说。
这次,我毫不犹豫答,“这个人全由爸爸您处置。”
“嗯。”顾爸爸轻点了下头,又补充告诉了我一件事,“上次借电话给你报警的导游小姐,我已经打过招呼,她现在是旅行社的半个老板了。”
“……谢谢爸爸。”
李萍之伸手压压我的肩头,“傻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你爸爸只是在教你,要学会赏罚分明。明白吗?”
见完龚石头夫妇,顾爸爸又带着李萍之离开了,在去往顾甄阳所在的医院的路上,孟正兴抚了抚胸口,好像从惊吓重缓过来似的,长吁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顾伯伯征询别人的意见。”
“你要说什么就说明白,不要话说一半,说得含糊不清是想吓死小芸?”如珺恶声恶气道。
孟正兴嘿嘿笑,“我看嫂子胆子比我大,这点小风波吓不住她。”
“孟正兴!”
“好了好了,我说。”孟正兴收起玩笑,“听说顾伯伯如果一反常态,那肯定是危险的讯号。我刚刚都以为顾伯伯要对嫂子发火了,结果嫂子又平安化解了危机。”
我知道自己的唇角扯起了一个无比苦涩的微笑。
我哪里厉害,顾爸爸给的全是他儿子的面子。
他对我有多包容,就能说明他有多疼爱和器重顾甄阳这个独子。
“开快点。”我忍不住拍了拍孟正兴的座椅后背,催促道。
回到医院,哪怕只能站在玻璃外看着顾甄阳,我也是安心的。
在他身边,我感觉不到血雨腥风,世界的运转节奏都好像慢了下来。
妈妈和熙蕾、叶智奔前跑后,帮我转到了和顾甄阳同一家医院。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顾甄阳住院消息的邢野特意过来探望,见到我却好像很意外于我的手骨折了,忙问我这伤怎么弄的。
顾家把消息封锁得这么紧必然有其背后利益攸关的原因,我得配合,于是瞒天过海地答道,“摔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邢野露出担忧。
恰巧爷爷奶奶也是这时候过来,见到邢野的愁容,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邢野礼貌地跟我爷爷奶奶打招呼,老人们听说他是我的前同事,也十分客气。
他们寒暄时,我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几乎每一秒都在祈求顾甄阳快点苏醒。
只有他苏醒了,他才有望被早日转出重症病房,我才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身边的其他人虽然从不拿出来说,但没有一个不知道我是在等顾甄阳醒的,只有偶然一次,如珺实在受不了我这种经常性心不在焉的状态,就故意跟熙蕾开玩笑,说,“你看看床上那个,又开始修仙了。”
顾甄阳每天的探视时间都很短,因为他的身体情况时好时坏。
他住进医院的第四天,医生通知我们,说顾甄阳脑子里的血块一直散不开,而且还有移动的趋势,如果继续移动,压迫到神经,很有可能失明。
顾爸爸差点当场要把那个年轻的男医生换掉。
尽管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但转天来接待我们的确实换成了另外一名资深的脑科医生,两鬓斑白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他的临床经验。
顾甄阳大脑中有淤血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我想起一次就被扎一次,心疼得恨不得替他躺着。
顾爸爸的心疼从不体现在脸上,他只是不厌其烦地给顾甄阳的病房里增加脑科医生,国内的、国外的,很多医学界大牛我都在这段时间里密集地打过照面。
我对医学界大牛却提不起兴趣,甚至对打算在A市住到顾甄阳苏醒的爷爷奶奶姑姑也没有十足的热情。
好在姑姑很理解我,私下跟我说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爷爷奶奶都在我妈买给我的那套房子里住得很习惯,妈妈也不用怎么照顾他们,我只要保重自己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熙蕾都已经可以离开轮椅了,我手上的石膏也快要换第二次了,可顾甄阳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