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丞相张廷鹤,听闻大皇子与贤王合兵拿下了幽州,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天下总算太平了。忧的是如若新皇宝座已稳,必会想法打压自己。
看看两鬓须发皆白,便心生隐退之意。
此时有皇太后宫中太监传来密令,请张廷鹤议事。张廷鹤便随往到皇太后宫中。
“如今丽妃之子得了这天下,又有贤王辅佐,丞相倒是安得清闲呀!”皇太后没有看张廷鹤,而是背对着他。话中犹带讥讽。
这让张廷鹤无地自容。连忙深深鞠礼道:“太后啊!太后的心思微臣岂有不知,微臣一心欲扶大皇子承位,无奈你我有心,大皇子无意呀!即便是夺了青州,兵马强盛,他却一走了之,这才使新皇宝座愈坐愈稳呀!”
“我这孩儿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障,放着皇位不去争取,却宁愿留下我孤身一人,在这宫中苦苦支撑,明知丽妃他们暗使手段夺了皇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如此也罢了!如今已见朝中新皇势大,却还要回到这是非之地,这是要活活气死哀家吗!”
皇太后说到动情处已然捶胸顿足。张廷鹤忙劝慰:“太后莫要如此,小心伤了身子。”
“太后,我是什么太后。她丽太妃才是真正的太后。先皇在时,她和我争皇上,现在连我儿的皇位也抢了去。如今这宫中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呀!丞相,你跟随先皇数十年,哀家对你可谓推心置腹,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呀!”
皇太后此言却说到了张廷鹤心上。想到先皇的恩遇,张廷鹤不免浊泪盈眶。思忖良久后咬牙道:“为今之计,除非能让大皇子改变心意……”张廷鹤欲言又止。
“谁能让他改变心意呀?难道让我豁出老命以死相逼不成!”皇太后知道自身难以说服一尘,此话本只是无奈的怨愤之言。
不想正中张廷鹤之下怀,“正是如此!”只见张廷鹤轻声附耳如此这般一番。
皇太后听罢虽愁眉仍未舒展,但眼中似看到了些许希望,低声叹气,“也只好将此法一试了。”
一尘回到都城,第一要事便是到父皇陵前悼念。跪落阶前,如今天上人间,父子隔绝。空有孝意而亲已不在,家事国情怎相诉?唯有将悼词赋上一阕:
悲泪狂飙,垂阶下,羞惭凭吊。
昔乱世,荡平诸寇,纵高呼啸。
几度亲征骁勇战,金戈铁马英姿矫。
更赢得、壮阔好河山,开宗庙。
朝堂上,行天道。
功无量,何其耀!
怎堪无情疫,病疴山倒。
惆怅崩殂无预兆,帛笺累案不曾了。
痛断肠,一阕送亲魂,忠肝表。
念罢悼词,一尘悲难自抑。三跪九叩,恍恍惚惚唏嘘不已。只教一旁的玉雪也随之潸然泪下。
此时,便有太后差来宫人,请一尘入宫。
一尘跪伏母亲身旁哭道:“儿臣不孝,未及回来送父皇殡天。又长年不在母后身边尽孝……”
太后一脸愠色,拂袖道:“岂止不孝,你于天下大义不顾,任凭奸人篡权夺位,却不管不问,此大逆不道也!”
“母后,只要天下太平,谁做皇帝不都一样吗?争来抢去,遭殃的还是天下百姓呀!”似这般的话,一尘其实和母后论过无数回。
“看来你已是铁了心,要让我心碎呀!你以为他们会就此放过我们吗?今日你若能幡然悔悟,便趁早离去,率领张善等人攻入都城夺回皇位,依然不迟。你若执迷不悟,就……就再也别认我这个母亲!我也没有你这般窝囊的儿子!”太后不再言语,殿内一时寂静,只听见她那深深的充满怨怒的呼吸之声。
一尘没想到母亲会如此相迫。一时不知所措。只好伏地牵母亲衣袂泣道:“母亲怎能不认孩儿,孩儿是母亲的骨肉,母子之情舔犊跪乳,血肉相连,儿子又怎会舍母亲而不顾,这,这不是让孩儿自愧于死吗?”
“自愧于死,哼!好个自愧于死。我今天就让你自愧于死!”皇太后举起桌上一杯酒,漠然望一眼一尘,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倾刻太后脸色煞白口吐鲜血。
便有宫女大呼:“大皇子,不好了。太后饮下了鸩酒……”
太后果然饮下了鸩酒,她先是指着那盛酒的杯子,然后苦笑一声。倒在一尘怀中。一尘惊慌失措,怀抱母亲痛哭流涕。
“孩子,母亲在这宫中争权夺利……争了一辈子,终就是死在这两个字上……我是死有余辜呀,因为我夺了别人的儿子,让别人骨肉分离,才有了今天的报应……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你了……你不是我儿……你的亲生母亲乃是……郑……茹芝……”
说出心中隐藏了数十年的秘密,太后方才闭上了双眼。
……
十多年前,郑茹芝受皇上恩宠身怀龙种,被册封妃嫔。皇后假孕,暗中设计夺了郑茹芝襁褓幼子,冒充己出。皇后又欲谋害其性命。幸得三真将郑茹芝救出宫去,隐居桃源谷才逃过死劫。这一切张廷鹤略知,从前也未告知一尘。
太后之死宫中震惊,各种议论猜疑都有。有人说太后是以死来激起大皇子夺位之心。有人说是丽妃逼她自尽,以断心患。
更疑惑的人是丞相张廷鹤。当初他为太后所献之计,便是让太后以假死相逼,看能否让一尘改变心意。
不想却成了假戏真做。这不像是太后本意,应该是有人真在酒里下了毒。这一切张廷鹤又不便告知一尘。只得暗中追查。
不久,太后身边一个名唤青儿的丫环却突然缢死。正是她为太后准备的那杯酒。张廷鹤由此断定是青儿在酒中下毒。又被人缢杀了灭口。
如今线索已断,何人指使,即便心知肚名,也将苦无凭证。再查下去也无甚益处。只叫一尘饮食起居多加小心。
母后的祥和宫,空荡沉寂。只有香炉中的缕缕轻烟,四处飘散,无处依存,最终化作无影无形。
虽然得知母后并非是自己亲生母亲,但一尘从小由母后抚养,视如己出,此时难免悲恸伤怀。玉雪只得百般安慰。
“真没想到师傅居然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初太后把你养大成人,目的就是为了争夺皇权。”玉雪心中不禁感叹,在桃源谷中与自己十数年相依,亲如母女的师傅,竟是一尘的生母,她与一尘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安排。此刻师傅郑茹芝的音容笑貌浮现于脑中,令她愈加思念。
一尘含泪轻叹:“虽然母后非我亲母,但养育之恩必不能忘,如今她随父皇去后,不再为功利所累,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可怜生母被她夺子暗害,终是郁郁而终,今后一尘必要常回桃源谷祭奠亲母……”
新皇自当国礼厚葬太后,又安于先皇陵寝侧。对外声言乃患恶疾而亡。太后之死注定成为一个不可查证和揭示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