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便。”顿时景恺的世界又安静了下来。结果是,他被余良一根烟笼络身心,拐至寂地。
余良递他一支烟顺带点上,两人一个站着浴室不拉屎,一个占着茅坑不洗身子。厕所和浴室仅一墙之隔,只怪学校没有天文老师,数学老师知识水平又太肤浅,只懂历史学“隔”物致知的厉害,却不知天高地厚。那墙仿佛黄河中下游两岸的堤坝,低地只做象征性摆设,以示财政匮乏。于是厕所的臭味有隙可乘,待它学壁虎漫步翻墙越到浴室则会不禁感叹学校领导的决策英明——它终于能为更多的鼻子服务了。
余良排出的遗物与他吐出的异物相辅相成,攀到了墙上,哪知一到顶部,这异物便背信弃义,一口吞掉遗物,不给他人一点财产,这一笔抺煞的作风正是景恺鼻孔的向往也是学校政策的最佳克星。
“阿恺,臭吗?”
景恺把心声的伟大告诉了他:“全是你抽的烟味!”
“心情不好吗?”
“哪有?”
“那为什么抽烟?”
“解愁。”
“我靠,那不是心情不好是什么?”
景恺面对余英雄一翻隽语。嗣承了王志华身为羔羊的沉默,他的话不像余良的排遣一般顺畅,半天都憋不出什么玩意,只好顺口说:“等你拉完我告诉你。”
“好了,拉完了。”景恺从来只听说过屁话,不巧今日碰上个更臭屁的,余良的屎都能与自己的话产生共鸣,可见屁话跟拉屎都同一个道理,同为大气污染的罪魁祸首。
景恺正想解释,突听浴室一边的墙被敲个不停,而智锋的床铺是挨着墙靠。
余良好不恼火,反墙成仇,给上一拳反击。双方像极甲午中日战争,余良代表中方给日一炮,日方还他十炮。恨余良没有礼仪观念,他人送礼只顾收下,却不急于还送,他反倒跑出去还礼,口中还叨念着:“他妈的,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景恺没有礼仪观念,纵容余良不守礼教。
突然,余良目瞠前方直向景恺摆手,接着又侧过脸来像扫射AK一样一哄而起:“景恺,快进去躲起来,算我求你!”景恺的乖顺不重亲情重兄情,躲到了浴室门后悉听动静。
“多少班?”
“十七!”
“你来一趟!”景恺心里发的慌,在黑暗中更加无处觅寻,冲了出去。
余良不在宿舍,景恺见张坤未动鼾声,又不见余良喊声,便九里挑一地问舍友:“余良呢!”却只听得一声叹息,他刚要冲出去又被谢智锋押了回去。
“阿恺,不要冲动。”
“开除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紧张!”景恺的声音重得差点没把智锋舍长的职位给强压下去。
景恺被动变主动一把抓住智锋问:“是不是被教官抓住了?”
智锋力亏又理亏,好像触礁的油轮,没有不外泄的道理,便慢慢松开景恺的手,说:“那教官平常不来查房,今天估计打牌输了,没什么事跑来查房。旁边那宿舍就抓了七八个……”
“说重要!emphasis(重点)!舍长!”
“志华,你别乱叫,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逗笑。”志华被驯得口无足策,好比枪被装上消音器,它不服也得服。
智锋接着说:“到我们这查房时,发现少两人,于是就——”他省略了一段废话,以表不明而喻。景恺的眼泪一贯作风,像英女王权杖上的宝石,高贵得不肯轻易落下。而如今他的泪尚有人意,高贵之后已忘记如何落下。景恺跨度来到浴室,继续吸着余良未吸完的烟,提起又落下,像抖不尽的散沙般慌乱。一想起余良,这沙便奏了神效,催得景恺忍不住流泪。顿时他的眼泪彻底廉价了,轻而易举地便为他流出不可泯灭的感情。上帝终究闲不了一刻,安定一会又狠踢景恺一脚,这一脚踹得不深,只来了个“一踢脚”,险些促成了“二踢脚”的份量。余良被当作炮仗玩乎,景恺对此只有哭泣的份。
余良一夜未归,不知是不是教官焚膏继晷不嫌自己口水参与,教育了他一个晚上,即便是那样结果还是一样。想那教官未教育他,他定反教育了教官一回,但且教育跟命运一般,你只有受的份,反了要么不是人,要么是死人。总之,没有反教育的人,或说敢反教育的都是神。
早读时,余良回到了教室,景恺的视线随他的心思一齐看向余良。抱憾的是景恺这眼不比女人的秋波,即使目不转睛地盯着余良,也起不到眉目传情的效果。而余良只是一味地埋着头写着什么。数刻后,余良手中拿着一张纸又拖着身体还不算,硬把全班美女的目光也引去,不少恐龙也趁机自诩美女,望个不停。可怜金慧欣放在景恺发呆时的魅力被余良的空位夺去,一上午的时光蹉跎地让景恺在一阵空虚中晃过。
中午回到宿舍,余良早已回来打理,行李少得连搬家公司也引以为戏,景恺明知故问:“你这是在打理行李吗?”
“没事,只是回家呆几天罢了。”余良的安静让王志华都自叹不如,舍友们纷纷看好这场感情分舍,留着乞食者的面孔注视着两人。
余良缓过神来:“哎,真的没事!我早就不想读了,像我们这种人,读不读都无所谓。或许走这条路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景恺不语,走出宿舍,眼中升出的惆怅与天空的白色形同相路。余良跟着出来,拍着景恺说:“我爸等会就来,也好!我天生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出去打工还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屁话!照你这样说,全中国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打工仔的命。”余良对此话只信不疑,因此默认。
余良见一名骑摩托车的男人奔至楼下,打破寂静:“景恺,我要走了!”
景恺的嗓子像被离殇割破,流不出血,流的出情:“良,一路走好!”
余良苦笑:“校长让我下午上课前离校,这是死规定。这几天通告会贴出来,你看到千万不要见笑。好了,我走了,你要保重。”
景恺不想真相会是在这最后一刻显露,可已是结局,景恺的心比口有着更难说出的痛。
“景恺,不管怎样?我们好兄弟!你不是一个人,要坚强!”
景恺忍住的孤独被真情嵌入,一时竟忘了自己的独处,说道:“好兄弟!你也要保重,我会记得你的。”
余良的节奏跟不上电影节奏的巧,微笑着与景恺擦肩而过,一张落魄的脸一刻间看不见,无情的背影消失在暮霭中……
景恺失了魂地向余良摆手,像是自己的世界再抺去一个影子。
景恺卧在这少去一个人的空间里,孤独感与其互补,为命运的苦楚递加了一个百分点。他摸不透这百分率的上升走法。像是重庆市的自由式道路网,毫无规律可循。而景恺的所为也只似“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做得更多,也只是徒劳。
晚自习后景恺又与Easy一同散步。他心冷脸更冷,被反比的天气剥得连肖像权都不能自主,一切陷入被动。
Easy的纯真像假性弱智,只长身子,不长脑子,丝毫未察觉,只问:“哎,怎么好久没看你穿那套All-star的运动装了?”
景恺不悦随便回应了句:“干什么?”
“世界名牌嘛!”
“名牌神气啊!切!”
“名牌流行啊!啧,有身份,有地位,要不你借我穿两天。”
景恺想起薛宣说:“外物得亦不喜,失亦不怒,则心定矣。得失而喜怒生焉,是犹累于外物而心未定也。”眼前的这个人被古人一概而论,景恺加剧了对古人的批判继承:“虚荣的家伙,我送你好了!”
Easy被虚荣冲昏了脑,面对景恺的隽永已分不出好坏,他毫无惧色说:“真的吗?Jason,你可真够兄弟!”景恺没说什么,让沉默打发了步伐。
次日景恺把那衣服转交给了Easy,从那以后,他便没再邀过他,所谓“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闻其香,则与之代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代矣”。不是因为惋惜那名牌衣服穿在了他身上,而是心疼那衣服穿在了他身上。景恺唯一的知己也成了末落世界的一员,嗟叹这样贪婪的人间伊于胡底!
日子一天天地过,景恺充裕的世界回到了独儿的生活。一个人的世界,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