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夕屏息在轿中静待,安静了许久,才听芙娘语无波澜地道,“多谢你来告知我这一切。但是,我这里也不需要你。”
还未反应过来,还夕就觉得倦意上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孤舟之上。小舟卡在岸边的嶙峋怪石之间,四周林深草密,廖无人烟。再一摸身上所带之物,手抄密信、身份文书通通不见,却额外多了一瓶金疮药。她身上自己划出来的伤口,也被人好好地包扎起来,再也不觉疼痛。
看来,芙娘是想让她生死由天,不再给她回京的机会。
可是还夕并不这样想,她心中的牵挂太多,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事,也有很多。
正午日头毒辣,晒得人不舒服。
还夕撑着船帮试图站起,却猛然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亮斑一片,天旋地转。她只好勉强半跪在小船上,堪堪维持着平衡,双目痛苦地合紧,尽力忍耐着。缓了许久,才觉得脑中清明了些。
她再次打量起四周,心下深思。盛兴周边村舍连绵,田地成片,决不会有此等山野景象。身后大河宽约三丈,虽不算窄,却也没有平江江面那般开阔。水面平静,却不见船行,也是怪异。
不论如何,沿水道逆流而上,小舟漂下来的地方,也许才有炊烟袅袅,才能到那繁华的盛兴。
还夕揉了揉依旧有些晕眩的脑袋,收好银两和药膏,沿着河岸艰难行了一天一夜,才看见一处人烟。
这间屋舍低矮简陋,又着实算不上一处人家。
茅屋只有小小一间,四周没有篱笆,没有菜畦,更未圈养牲畜。木墙未经打磨修理,甚至连树皮都未曾削去,斑斑驳驳。层层干草堆叠在屋顶,自下而上,由黑褐至青黄,像是有些年头了。屋前碎石中的一簇篝火,燃烧正旺。
还夕没敢直接上前,反而是蹑手蹑脚地躲到一旁的灌木丛中,静静地观察着。
片刻之后,她见一人从屋内走出,向这边张望了两下,却又立即转身回去了。正在疑惑间,就见那人又手持弓箭稳步从屋内走出,张弓瞄准,浑厚洪亮地喊道,“谁,出来!”
还夕吓得不轻,颤巍巍地缩在灌木丛里,一动不敢动。
那人只觉得灌木丛后面有东西,却不知是山间猛兽,还是什么。对峙之间,他用余光瞥见身侧的林子里蹦蹦跳跳地出来一个人,又听一句,“哥,看我打了只山鸡!”
他的眼神倏地一下缩紧,手中弓弦又张满了两分,死死瞄准那处灌木丛,箭头微微抬高,砺指一松,羽箭破空而出。
还夕也听见了那道颇为欢快的女声,心中忧虑才放下些许,就眼见一个箭头自头顶飞过,深深没入身后的枝丫中。登时惊慌失措,原地蜷缩成一团,更是不敢动了。
那人见羽箭入林,却不见野兽惊跳而出,心下也有疑惑,当即再搭弓拉箭,瞄准那处。
那从林中抓了山鸡出来的小丫头见状,连忙跑过来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去,也觉得那灌木丛是有些不对劲,便道,“哥,我去看看。”
不待她的哥哥回答,这小丫头就从屋边拿了一根长矛,矛头对准灌木丛,身体弓起,重心后移,缓步而来。
矛头轻轻一拨开枝叶,就见了一个乱糟糟的乌发头顶。再往下一压,就看见了这个蜷缩一团的蓬头女子。
“哥,是个小姐姐。”那小丫头稀奇地回头喊道,一身的戒备也一下放松了。她收回长矛,又从灌木丛中拉起还夕,好奇地问道,“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夕颤巍巍地站起来,惊魂不定。见眼前的小丫头只是个孩子,还不及自己一半高,心里也没那么多担忧和胡思乱想了,“我,我迷路了。”
小丫头人小鬼大,晶亮的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还夕,又拉过还夕的手正反看了看。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双手手臂皆是斑斑红印,脚下的绣鞋也是沾满了泥土,像是在林子里走了好久了。
她又觉还夕双手微微颤抖,便笑着道,“姐姐别害怕,我叫山桃,那是我哥哥郭大。我们是猎户,上这山谷里打猎来的。这林子里野兽很多,遇到我们你就不用怕了。”
“姑娘,对不住啊,”郭大也收了弓箭,歉意满满地道,“这三断谷里几乎没外人来过,把你当成大山猫了,实在是对不住!”
还夕堪堪定了心神,却还是有些双脚发软,由山桃拉着慢慢往茅屋里走。
郭大从火上取下个陶罐,倒了半碗水给还夕,又缓缓问道,“这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几十里都没有村落,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夕捧着暖暖的陶碗,把自己在舟上醒来的事情同他们讲了,却没说前由。
山桃听不明白,还想追问,却被哥哥踩了一脚、瞪了一眼,闭上了嘴。郭大虽然心思粗,但也多少能猜到眼前的姑娘是糟了难了。还夕穿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是绣衫细布,比他们经纬稀疏的粗布要好上不少,约莫也是富贵人家。
郭大自认只是个山野村夫,不怕事,却也不想招事,更不求什么富贵。当下多的也没问,只道,“三断谷上有条官道,我可以把你送回到官道上。你是愿意搭车回家,还是去个近点的驿馆报官,我就不管了。”
还夕心下已是感激,便点点头,不再说其他。
倒是山桃又来了劲,撒娇道,“哥哥,我也去!咱们都在这里住了七八天了,一点都不热闹,我想出去看看嘛!”
郭大看着山桃晃着自己的胳膊,又开始撒娇耍赖,也是头疼,“在家的时候你喊着要进谷打猎,来到这儿你又喊着要出去,你能安安静静地干点事吗?”
山桃嘴一瘪,气呼呼地捶着郭大的大手,“那进谷不是因为过几天皇帝秋猎就要把这片封了嘛!一个多月不能跑来玩,我不开心!”
还夕听见山桃的话,忽然心中一紧,问道,“这里离章台很近吗?”
“嗨,”郭大一边和妹妹玩闹,一边随口答道,“说近也近,说远也远。你要是能从这后头的百丈断崖上去,往北五十多里就到了。要是上不去,就要往西绕一百多里,上到官道上,才能过去。”
还夕小口喝着碗里的热水,看着这兄妹打闹,心下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