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王此刻已然换回了亲王衣冠,端坐在榻上,一边听着太守回禀,一边托着手臂,任由医官为他手上的伤口换药。只是这揭开纱布的钻心疼痛比刀割时还要厉害几分,他双目闭合,眉头紧攒,双唇也死死的抿在一起。有些微微发福的润泽面庞,此刻也有些微微的扭曲。白药撒上嫩肉翻出的血红伤口,他更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少年时也曾到军中历练,也曾是一个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掉皮掉肉的铮铮汉子。但这些年的朝堂争斗,养润了他的体态,也磨圆了当年的那些锋芒棱角。
而彼时扮演他的施珂,也已经着上那身出尘离世的青衣纶巾,但又与之不大相衬的俯首低眉站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听着太守的回禀,这位施先生忽又眯起一双三角眼,灵敏嗅探似的呼吸扇动了两下鼻翼,单薄的唇片微微念叨着什么,不自觉的摸了下高耸的鼻梁,而后便不停的捻着几根长须,一看便是一位暗耍手腕的阴诡之士。
待那医官退下,施先生才隐晦莫测的问着徽王的主意,“殿下可有对策?”
他施珂自认只是一名附主而生的谋士,讨好主君,比想出千百个计谋还要重要。天地道义,人间真情,在他这里,不过都是些凡俗尘埃。
徽王略略思索,“本王以为,当即刻上书父皇,请旨调粮。若事态愈发严重,则应当开仓赈济灾民。也许,该向父皇求来临机专断之权,便宜行事。”
施珂只是摇了摇头,扯扯嘴角,“这些是郡领州官应当思虑的。殿下如今可在谋求着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
“更为重要?”徽王有些不解,“安定民生,乃立国第一要务。况且,本王如今人在安阳,得知此事而无所动,日后若为父皇得知,必会斥责。”
“殿下忘了皇位了?”施珂反问得理所应当。
徽王拧眉道,“皇位全依仗父皇的心意,若不得父皇青睐,做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施珂捻须而笑,只是那有些干裂的笑声听起来颇为诡异,“在下说过,这些安定民生的实政,自有官员去做。所谓讨陛下圣心的事情,殿下只要摆摆样子,随便上一两封奏疏便可。眼下如何利用安阳仓空的事实,为自己谋权谋利,才是最为要紧的。”
“你知道安阳仓是谁做的手脚?”徽王想起施珂的本事,便急急发问。
自施珂投入徽王门下这三年来,徽王得了他不少助益,于朝中的根基是越来越稳固,也备受父皇倚重。施先生的一些谋略看似荒诞,但却能收到倍加实效。至于一些更为阴狠的主意,虽然总是得到徽王的拒绝,但施珂暗中操纵时却因从未出过纰漏而竟渐渐得到了徽王的默许。
徽王对施先生的依赖日盛。
施珂精明的转了转那双小眼睛,而后就颇为自得的双手插袖,躬身言道,“罪魁祸首,就在殿下手上啊。”
徽王抚着伤口上包扎的白布,皱眉思索,试探问道,“武宣王?”
就见施珂满意的微微点头,嘴角淡淡噙着些阴笑。
徽王知自己想对了,可也着实是想不明白其中奥妙,“他只是住在安阳,同粮仓府库可没有半分关系。再者,那伪造的军令已经放入王府粮库,武宣王大逆之罪洗脱不掉,再来此一遭,又能多些什么好处?”
施珂并不急于回答,只是缓缓的低声陈述着,“安阳仓无粮,乃至在城内外引起暴动,地方官吏监管不当,自该问罪。可粮仓籴粜,除了出,还有入。新年少米入仓,漕运阻塞不畅乃是其本因。”
徽王却听得有些着急,“加重后果,牵连敬王,这本王早已想到。你只说此事与武宣王的关系即可。”
“殿下莫急。”施珂微微抬眼,捋捋几根长须,复又轻轻捻着,“再如何牵连敬王,也只能是问罪于水部官吏,剪除他的一些党羽。于陛下眼中,也只是个小错。可若是敬王与身犯大逆之罪的武宣王有什么隐秘的勾当,殿下以为,陛下还会轻易的放过此事么?”
“敬王如何能与武宣王有勾连?”
施珂干巴巴的一笑,“殿下忘了武宣太妃的生辰宴,襄王、敬王可是都没闲着。”
徽王却只是发愁的摇摇头,“线报说,他们二人都没能得到武宣王。这武宣王府似乎孤立得很。”
“敬王没有得到,那咱们就帮他得到。”
施珂附在徽王身前,手指盘点,眉飞色舞的形容了一番。
被幽禁在太守府西路的武宣王怀文,身着单衣,神色凝重的站在院中。沐着清冷的月光,一阵晚风拂过,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
那天府中捉拿刺客,他在这里也听到了动静。他早同向彬商定了对策,局中并无刺客这一说。
那这刺客,又是谁派来的?襄王?敬王?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一连想了数日,还是想不出个究竟。
看看西沉的月影,听着院外换岗的脚步声,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回去闭目养神。只有养好精神,才能有气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转身回房,却见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要再联系了么!”怀文一把将向彬拽入屋里,反身合上房门,低声责问。因向彬的冒险举动,怀文很是不高兴。
向彬对此只是挑眉一笑,“我也不想来。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确实不够用。但是没办法,全是他们逼的。”
“出什么事了?”怀文眉头微紧,严肃的问道。
“安阳仓似乎是遇到了江洋大盗,满仓的粮食,半仓的官盐,不翼而飞。”向彬此话说得轻巧,好像只是说书一般的闲谈着。
纵使话音轻松,屋内的空气还是让这有些耸人听闻的内容给凝结住了。
怀文更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向彬。
“你看我干什么。”向彬闪身到一边,怀文这样吃惊的表情,他也是第一次见,“我开始也很惊讶,但我出城看了,安阳仓内的场面,确实是有些混乱。”
怀文皱眉沉声,“安阳仓中半数军备,若是让勒然知道这里的消息,挑起战火,岂不是边境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