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安阳城西北,武宣王府。
府墙内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皆是徽王奉旨从林州机隼营抽调的甲士。
林州机隼营驻地林州启顺郡,原为永安军左营。陈辉帝时,经与勒然大小十三战,大败敌国,军权日盛。陈晟帝惮之,重编永安、定安、长兴、平兴、征云、征广六军为十六营和龙武禁卫军。
若以军中承袭算来,当年的永安军与如今的卫将军府倒是颇有渊源。军户还是那帮老军户,只是编制上换了个称号。
何况,就在三年前,在陈朝与勒然在北方的那场生死鏖战中,如果没有武宣王府老王爷的临机独断、千里驰援,被围困在塔库勒山中的机隼营恐怕早已粮草断绝、全军覆没,哪会仅仅折损百人。
皇帝如此旨意,大概是有意维护这位武宣王了。
是故,这些机隼营的兵丁戍卫起王府来,比寻常甲士更加尽心。纵是如此,若是有高手前来,他们也只是睁眼瞎而已。
就如此刻的王府后园,一名黑衣人上下翻越,如入无人之境。往来之间,树影微动,如清风一般。只是最后一个跃起时,衣角不慎剐蹭到了纸条上的倒刺,带出了一点细微如轻弹的声音。
守卫王府府库的甲士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抬头警醒的望向对侧檐角处的树梢,但只见枝叶轻轻晃动,没有鸟雀,也没有人影。他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利刃,如暗夜中的鹰隼,警惕四望。
然而,那黑衣人早已掀开侧窗,翻入府库之内。
王府府库,除了库门,只有东西墙上有两扇用于通风的小侧窗,不糊窗纸窗纱,只以数块木板拼齐。无论白天黑夜,库中几乎不见一丝光亮。
黑衣人从袖中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东西,又小心翼翼的逐层展开,两步之内,顿时可见。那是一块打磨圆润的萤石,通体发出幽绿微白的光亮。
这一间是王府粮仓,白天抄检时因为物品单一,未加细细勘验就被贴上了封条。在这里做一些手脚,比那些清点一遍的仓库要容易得多,也更不容易令人起疑心。唯一的遗憾,就是武宣王府没有密室,不然,这样东西放在那样一个地方,就更加的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一处粮垛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了粮垛之间的缝隙中。转身刚要走,却又觉得这样放信件太隐秘,不容易发现。便俯下身,把油纸包的一角往外抻了抻,将边缘露出大半。遥遥一眼,立刻就能看到这里有个不一样的物什。
他满意的一笑,托着萤石轻松的走了几步,却又一顿,再转了身回来。左右打量着这封露在外面的油纸包,觉得还是不妥。索性全部抽出来,攥在手里举棋不定,眼神四处寻找着一个更加合理的藏匿之处。
忽然,他看到了门沿上的两块木头。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这两块固定门沿的木块有些松动,在墙和门之间,留了一个不宽不窄的缝隙。
他心道正好,这正是一个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将手中的油纸包比了比宽窄,踩着粮包,塞在了木块的后面。
抬眼看去,正面还是木块的颜色,而侧面却露出了些许浅色的褶皱。只要再细细的检上一遍,必然能发现这里的玄机。
了了这里的事情,黑衣人毫不耽搁,在檐上树间纵身轻飞,闪转之间,就到了安阳太守府。
如今,徽王住在安阳太守府里,护卫安全的龙武禁卫比机隼营的甲士更要难对付一些。黑衣人尝试了数次,都只能在正院外盘桓。
四周都是禁卫军,他不敢大幅翻跃,只好猫腰屈膝,凝缩身法,快速的在房檐间游走。几番观察搜寻之后,看到映射到窗上的灯影衣冠,终于找到了徽王此时安处的屋舍,也确定了徽王在屋内的位置。
待摸到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他便敛气凝神,静静的蛰伏在房檐之上,心中默算着禁卫交接的间隔,默记着巡戍卫队往来的规律,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两队交替之时,黑衣人从房上纵身跃下,旋即翻腕,亮出一柄寒光短刃。
院外的两队禁卫皆是正值松懈之时,虽未及时察觉有人从房檐上跃下,但刺客落地后,他们也立即做出了反应,登时拔刀相向、冲围上前,大喊“保护徽王殿下!”
黑衣人并不打算缠斗,只用这禁卫迟钝的片刻时间跃入正院,飞身冲向东侧书房。闪过院中几名禁卫,却见书房门口正有数名禁卫拔刀而立,阻拦了他的去路。身后,冲入院中的禁卫渐渐围拢过来,情形危机。
他未多犹豫,旋即踏阶一步,借力反身跃出身后合围过来的禁卫,又将手中的短刃反向掷出。
短刃寒意微闪,裹挟凛凛之风刺穿木窗薄纱,直奔端坐于书案之前的徽王而来。
徽王知晓院外的动静,此刻正警觉的在桌前坐着。一卷书摆设似的端在手里,眼神却紧盯着木窗。待短刃刺破窗纸,闪至身前,他微微一侧头,就险险的躲了过去。
短刃射向他身侧的书架,力道之劲猛,直钉入木。
他收回目光,看了屏风旁站立的华服男子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不动身形的大喝,“徽王无事,追拿凶犯!”
只在这方寸时间,黑衣人闪转腾挪,跃上西房屋顶,再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些被吸引过来的禁卫再出去时,只看见了迎面而来援助的同营将士。
而书房之内,那个华服男子阔步走到徽王身侧的书架边,看着那锋芒入木、银光闪闪的短刃微微皱眉。犹豫了片刻,才狠下心,拔出短刃,一手握柄,一手攥刃,狠狠的割了一刀。手中鲜血溢出,点点滴落地下。
“王爷!”原本坐于书案之前、身着徽王衣冠的男子担忧的走过去,看着那人颤抖的手掌,看着地板滴落的鲜血,不知如何是好。
“把地上的血擦净,再叫医官来。”那华服男子忍着痛苦,将短刃用力插回那处凹槽,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左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写家信给母妃,说我被歹人所伤。”